那时山城连续下了一个月的雨,陈燃在给陈烈拿药回来的路上被路过车辆激起的泥水溅了一身,裤子上都是水渍。
陈燃却心想着:还行,没被车刮倒。
山中小路曲曲折折蜿蜒着向上,她背着装满药的书包几次停下来喘气。身旁路过不知从事什么工种的工人,拿着测量仪器走在陈燃前面。
天空布满了流动的阴云,幸而她带了伞,不用担心再被雨淋湿整个身体。
待前面那人走远后,幽静的山林好像只剩下自己的喘息声。
但这喘息被一阵突如其来的痛攫住,像是有什么冰冷的、锋利的东西,从背后贯穿过她的身体。
一辆轿车沿着盘山公路上来,停到路边,车上下来一个穿西装裤的女人。
陈燃向前倒下时,余光中只剩下离她越来越近的脚步,和不远处越来越模糊的牌子上的提示语:【有蛇出没,注意安全】
她好像闻到了来自大海的深邃气息。
陈燃到后来也只知道,她是被复合弓射到的。
由于所在的位置地处山城偏僻处,所以一直也没找到凶手。
两个月后的一天,陈燃听阿姆说:喻家又来了,上次来没挑到中意的,回去以后到其他地方也没遇见合适的,这才又回来。
听到她的话,陈燃不禁问:“喻家?”
杭临的喻深集团?
“对啊燃燃,要说上回你被箭射到,还是喻家的大小姐把你送到医院里的呢,幸好没有伤到重要的位置。”
“这回来,你可得好好谢谢人家。”
头一天晚上,陈烈走过来趴到陈燃身前的栏杆上,杵了杵她的手臂,问:“姐姐,你想不想去呀。”
“去什么?”
“去喻家呀。”
“不想。”陈燃回答得很快。
更何况还有一个比她更需要脱离出这个环境的陈烈。
陈烈的病……得用钱养着。
她患有心脏病是整个孤儿院的人都知道的事实。
她们如同小猫小狗一样被挑挑拣拣,最后成了福利院里剩下了的年龄最大的一批。
而到明年,陈燃就该自动离开福利院了。
第二天下午的太阳很晒,山中的福利院里开进了两辆车。
有一个女人从后座下来,来到她们面前。穿白色旗袍,戴珍珠耳饰,身旁有人为她撑着伞。
女人一言不发,目光在整齐站着的几十个孩子里逡视。
而后走进这群孩子之中。
她站在陈燃身前,停顿了最久的十秒。
而陈燃在闻到女人身上类似于深海的熟悉气息时,就知道了:
她被文明和秩序所抛弃。
又被命运中唯一的可贵幸运带到和这位名叫喻兰舟的女人相遇的位置。
陈燃在接受喻兰舟的目光扫视时,喉头不自觉滚颤。
因为她发现,对方的目光中好像透着微微的不耐烦和轻蔑。连着下眼睑附近眼球上的红痣一起泛着冷漠。
又好像是陈燃看不尽的大海,她不能做到视线与喻兰舟对视,仿佛多看一秒钟,就会陷入深邃之中。
她知道,喻兰舟对她来说,或许意味着像海一般的危险。
但她又不能没有任何礼仪地不看对方,于是陈燃退而求其次,将目光放在喻兰舟的珠宝耳饰上。
如果不是刻意将目光放在这里,谁都只会被喻兰舟的五官夺去视线,她让名贵的耳饰也黯然。
喻兰舟转身重新走回台阶之上。
初步筛选过后,本该在对方的间隙时间中去道谢的陈燃,却一直躲在一旁偏僻的角落里,不说话了。
喻兰舟指着站在墙根阴影下的陈燃,淡淡开口,说:“就她吧。”
长得挺好看的,说是她喻兰舟的女儿也不丢面。
其实说“挺好看的”只是喻兰舟心内的嘴犟。
那是第一眼就被冲击到的漂亮。
五官精致。双眼皮,有梨涡。
双眼灵动却不随意为人而转动,如沉在深海中飘飘荡荡的凌霄花,但看向喻兰舟时好像有些泛情。
骨骼像是奇峭的山。眉目比芙蓉清丽,也比芙蓉艳美。
带着丝丝的英气。芝兰玉树,高傲清贵。
阳光很晒,旁边的保镖在给喻兰舟撑着伞,但他不知是注意力太过分散还是怎么,有几次伞角都快要戳进喻兰舟眼睛里。
喻兰舟抬起手掌,遮在自己眼前,语气冷淡道:“把伞拿过去。”
保镖意识到可能是自己戳到喻兰舟了,忙弯下腰道歉:“对不起,小姐,我下次一定注意。”
“没有下次了。”
“什么?”
喻兰舟不再重复,没用她一个眼神,旁边已经上来人取代了他。
阿姆把陈燃带到喻兰舟面前。
陈燃低着头时,听见对面像冷玉一般的声音问:“多大?”
“十七岁。”
喻兰舟蹙眉,给她做女儿的话……年龄大了些,传出去别人还以为她未成年生子呢。
她问:“叫什么?”
“陈燃。”
“哪两个字?”
“左耳陈,燃烧的燃。”
“成绩怎么样?”
“全校前一百。”
喻兰舟不悦,怎么还需要她问一句才挤出来一句回答。
“换一个吧,这个成绩太惨烈。”
她又将手指向陈烈。
陈烈主动向前回答道:“我叫陈烈,左耳陈,热烈的烈。十二岁,成绩在班里排前三,全校前十。”
答完后,陈烈朝人群中的陈燃看了一眼,得到对方肯定的目光。
“换这个吧。”
阿姆走过去,微微仰头在喻兰舟耳边说了些什么,喻兰舟又看了陈烈一眼,眼里的情绪却叫人探看不清。
几秒钟后喻兰舟侧头对阿姆道:“没事。”
“真的没事吗?我怕耽误你们。”
“喻家还不差这点钱。”
手提包里的电话响了两声,喻兰舟看了眼来电人,走到人少的青石板路上接听。
陈燃看到她低低开衩的旗袍下,露着线条美丽且白皙的腿。
“姐,那个‘23’现在已经不写歌了,那边的编曲人也说,只是和对方有线上的沟通,不知道对方的具体信息。”
“再查。”喻兰舟只简短的两个字便挂断电话。
当晚陈烈便被喻家接走了。走的时候还带走了陈燃送给她的小象玩偶。
陈燃高考成绩出来的几天后,陈烈给她打电话的时候语气兴奋:“姐姐,你来嘛,我好想你。我这里床换了张更大些的,我们两个人躺上去都还剩很大的空。姐,等你有时间再来看一看我好不好。”
陈燃一直说不清楚她到底是个怎样的心理,像是有蚂蚁在啃噬心脏。
她想再去喻家看看,又怕碰见喻兰舟。可如果碰不到喻兰舟的话,这趟路程又会失去大多数的意义。
在陈燃的记忆中,喻兰舟很讨厌她。
那天她第一次去喻家找陈烈,也就是喻昼。喻昼和她所说的二楼房间的门半开着。
透明磨砂玻璃映出一个模糊美丽的影子。还没等陈燃走进去,里面的人穿好衣服走了出来。
陈燃赶紧低下头,被一双白嫩的脚夺去了目光。
陈燃并不是足控,或者说恰恰相反。更准确点来说,她讨厌别人的脚。除了妈妈和阿姆之外,妹妹喻昼的脚也不讨厌。
眼前这双脚没有任何的修饰,只是像有雪山肌理的白色覆盖。她不讨厌。
陈燃一抬头,猝不及防撞上了一双有些混沌的眸子,混沌中燃着红色一苇。
竟然是喻兰舟。
此刻她穿着白色浴袍,正用毛巾擦着滴水的头发,她向陈燃冷冷吐出三个字:滚出去。
陈燃连忙退出去,慌张说着:“对不起,喻阿姨,我来找喻昼的,走错了,对不起。”
没再敢看喻兰舟就先下楼去,那一刻她只想着先逃离对方的视线。
正逢着喻昼走上楼梯,见陈燃低着头走下来,激动地喊了她一声:“姐,你来啦!”
喻兰舟站在门前一言未发看着两人。
空气好像停滞了下来。
喻昼换了语气,带着丝讨好喊喻兰舟:“妈妈。”
“嗯。”喻兰舟走过来,“不要玩太久,明天还有竖琴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