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微弯着腰，小声说：“可要我去告诉时少卿，您就在这？”

若那时昀注定不是县主的良人，早些教县主认清也好。

可眼前之人却并不明白他的良苦用心。

“为何？”尤宪回神，不解。

告诉时昀干嘛？等他主动上门，再听一遍他那毫无诚意的道歉？又或是看他找不着话、干脆找事，再来消遣她一通？

李老板声音都急了起来：“有些事情，总要有直面的那一天……”

“直面什么？”尤宪比他更急。

而这时，罗惜月这边不知怎么，关了窗回到桌边，脸上神色不太好。

李老板见状，只好退出去。

“怎么了？”尤宪很快将注意转回到罗惜月脸上。

“没怎么。”罗惜月强扯起一个笑。

可她越是勉强，尤宪越是感觉发生了什么大事，一手扶住她的肩，再问：“到底怎么了，是有谁惹你不快，同我说说？”

罗惜月叹口气道：“真没什么，只是见着了个扫兴的人，县主不用担心，我回头自个再去解决。”

果真是有人招惹了她。

可她方才一直没离开过，只是倚在窗边，泰半时间静静听曲，偶尔起身鼓掌，谁能碍了她的眼？

除非——

那人就在附近。

尤宪就打算起身道窗边一探究竟，可想了想，还是坐回罗惜月身旁。

“说好了今晚陪我吃饭，你把心思都飘到别人那去，这也算是招待不周。”她给罗惜月添上一杯茶，温声道。

罗惜月接过去，再回头，苦笑出了声：“我若有县主半分豁达，也不至于让这些破事坏了心情。不过我既说了今晚只陪县主，定不能怠慢了县主。”

隔壁一阵响动，似是什么相碰的声音，从敞开的窗户处传来，紧接着又是重物倒地砸出的响声。

罗惜月眉头拧起：“早知道还是该坐外面。”像是为当下的吵闹，也是为她方才的烦心。

尤宪望着窗户的方向。此时，门外也闹起了些动静，慌乱、匆忙。

她二人所在的这间房是北面楼梯上来第一间，右边什么也没有，而左边，正是时昀他们所在的雅间。

想起李老板的话，她脑中不期然产生了一种念头。

难不成，招惹罗惜月的人就在隔壁？

*

李老板从罗尤二人这边出来，正撞上隔壁推门而出的时昀和时仪。

他速即换回那张笑脸，悄悄观察二人。

时昀在前，时仪在后，可时昀身后时仪的手臂还未放下，显然时昀是因为什么事被时仪推出来的。

李老板：“二位这是？”

“出来透透气。”时仪回道。可他却不知，身旁的时昀，眸光黯淡，眉宇间郁气凝结，无声中用面色出卖了二人。

紧接着，时仪就推着时昀往远处去了。

半柱香前，时仪得知隔壁坐着县主，还未及开口询问，任熙就回来了。

时昀滴酒未进，可任熙确是实打实地把自己灌醉了，拉着时昀一通感慨，又是考学不易，又是挚友难寻，边哭边笑。待二人终于稳住这过于亢奋的青年人，隔壁几乎没了声响，时昀的脸也黑了。

一处外窗前，二人停下脚步，时仪问：“公子，您想同县主见面吗?”

时昀不语，只转过身去，面朝窗外。夜幕下一片喧哗热闹，这人间美好让他感到不真实。

半响，他才回头：“饭也用得差不多了，你去找老板赁匹马，过后送任熙回去。”

“是我一人送任公子回去？”时仪却问。

时昀：“我当然要一同前去送他。”

时仪：“可您当真就没想过要去同县主见上一面？”

时昀深吸一口气：“理由呢？”

“为什么要理由？”时仪反问，“樱桃宴那日，严探花郎分明在县主经过的路上刻意等候，见着人却说是自己不小心冲撞了县主，赔罪的功夫就把自己介绍了出去。可您呢？您同县主认识了六年，当年明明也是差一点就——可您去见县主却总要找个理由，不是什么公事，就是担心县主的安危，可您自己想想，这些理由站得住脚吗？公事上的理由，难道就比私心要高一等吗？”

时昀不语。

时仪又道：“更何况，您对县主的心思，无关利益，只是私心。可我知道，公子的这一颗私心再干净不过，那您为何要害怕让她知道呢？”

时昀下意识地去逃避。他六年都是这样过来的，哪怕当年尤宪亲口告诉他，要同他做朋友。

可这些年过去，尤宪有很多朋友，他却不在其中。

对她，他从未有过任何公事以外的主动拜访。他习惯了被人邀请、示好，然后想办法再推拒回去。他也将这一套用在了她身上，那块被送回的令牌便是最好的体现。

什么时候开始后悔的呢？后悔当年做事太决断，毫不回头的选择将那块令牌还回；后悔这些年做人太独来独往，不敢像他人一般主动往她面前凑；后悔听到京中有关她婚事的风闻，才惊觉自己心里还放着她——

从前他不敢承认的、害怕听了会更加后悔的那些道理，此时都被时仪毫不留情地揭开，让他无处再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