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濯没出声,表情认真地思考着他话语里的真实性。
喝多了酒的段宁眼睛有点红,像在怕他不信,立刻掏出手机,疯狂地摁着屏幕。
不多时,他把手机怼到了程濯面前,大着舌头道:“你自己看!”
段宁的手臂晃晃悠悠,连带着屏幕里的字眼也开始模糊了起来,叫人难以辨别。
临别之前,程濯听肖宇航提过接下来的工作计划。
工作室将跟随某位知名歌手的行程,辗转在国内几处一二线城市做巡回商演。
时下,他做足了心理准备,微皱着眉去看段宁递上来的手机。
屏幕显示的是江泊舟的社交账号,上面po了几组照片,以及一串模糊的定位。
程濯暗暗松了口气。
他感觉到自己高悬的心倏然落在平地,仿佛终于能够喘一口气。
接着下一秒,程濯突然就笑不出来了。
定位显示的是巴厘岛的位置,至于那几组照片——沙滩,阳光,椰子树,海鸥,落日,主人公对着镜头露出半张侧脸,笑容肆意又张扬。
这是程濯第二次见到江泊舟的模样。
原来钢琴王子私下竟然这么阳光,这么有亲和力。
很快,他的注意力被其中一张照片吸引。
画面里,身材健硕的男人穿着水蓝色的衬衣,鼻梁上架着墨镜,表情沉默地低着头注视着手里的相机,像在检查自己的拍摄成果。
仿佛有海水漫过胸膛,一点点地挤压着胸腔,心脏也在刹那间被狠狠刺痛了一下。
程濯难以想象自己是怎么冷静下来的,内心深处对于肖宇航最后的那点信任,伴随着眼前铁证如山的照片,已经全然瓦解了。
“瞧见没,人正度着假呢!”
段宁酸溜溜地吐槽说,土得要死,这年头谁还去巴厘岛秀恩爱啊?
炉子里的火升腾起烟熏火燎的雾气,程濯的眼睛刺痛极了。
是啊……怎么还会有人想去巴厘岛呢?
他想起那天餐桌上,肖宇航信誓旦旦地答应过自己,以后有机会的话一定要带他前往。
程濯放下手里的筷子,无端地陷入到一段没有意义地自我怀疑当中。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病糊涂了。
那么好的承诺怎么会是假的呢?
哪会有这么“真”的“假”呢?
程濯六神无主地幻想着,期望是自己的感知弄错了。
而一旁的段宁却仍在添油加醋——
“你自己看,是江泊洲没错吧?”
“俩人这动作可真快……算不算是对外官宣了?”
是臆想症,程濯心想,自己不但病了,而且还病得不轻。
-
假期结束,段宁只在云城呆了两天,第三天就受不了嚷嚷着要跑路。
程濯把他送到来时的火车站,临走前还被段宁阴阳,“这地方鬼来了都要水土不服!真要命!”
火车启动,两人隔着玻璃窗挥手道别。
视野里的绿皮火车消失在铁轨尽头,程濯久久地矗立在原地,仿佛在眺望着什么。
有列车员从站台的另一头走了过来,走到他的面前,拍拍他的肩示意他该回去了。
程濯收回思绪,小声地和人说了句抱歉,最后面无表情地走出候车室。
火车站外人潮攒动,他站在春阴欲雪的天色中,拨通了肖宇航的电话。
这个时候是上午九点,巴厘岛和北京同属于东八区,没有时差。
程濯在心里不停地打着腹稿,想象着和肖宇航开口的第一句话该说什么。
可惜电话没有拨通——他可能在忙,程濯自欺欺人地幻想着。
过了大概三分钟的时间,肖宇航回拨了过来。
在听到铃声响起的一瞬,程濯的心再一次地被吊了起来。
他觉得自己很没用。
该义正言辞地寻求真相时,却因为太过思念肖宇航而开始迟疑。
“程濯?”无线电波里传来了肖宇航的嗓音,有点沙哑,有点惊讶。
程濯没讲话,沉默了许久才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肖宇航似乎是等得有些不耐烦了:“……还在吗?”
顿了几秒,他情绪焦躁地强调说:“我现在在工作……你到底想……”
话没说完,只听“嘟——”地一下,程濯单方面地结束了这通毫无意义的来电。
他还是太胆小了。
程濯心想,两年来他心甘情愿地以一个P友的身份蜗居在肖宇航的身边,到底是为什么呢?
明知道他不可能会喜欢自己,明知道他有除了自己以外的其他伴侣……为什么这么久了还不能认清现实?
他不过是渴望能被人爱,寻求一段稳定健康的关系。
可是到头来,却好像什么都没得到,反而把自己也弄丢了。
程濯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头戴眼罩、小心翼翼地行走在钢丝绳上的杂技艺术家。
他在日复一日地练习中寻找着平衡,前路永远看不到方向,脚下又是万丈深渊——稍有不慎,结局就是粉身碎骨。
他甚至已经分辨不清,是谁怎么让自己变成今天这副模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