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皎月高高挂起，她循光源望去，稍稍再低头，视野中一道轮廓缓慢勾勒而出，是一座直刺云雾的塔楼，模糊而遥远。

正是元德十四年，公主及笄受封那年，皇上下令为公主而建的善德佛塔。

高楼巍立，明月如旧，故人不在。

之前流浪在外，每天只想着如何在躲藏之中活下来，以为入王府将消息传到就能迎来自己的解脱，却不想又落入了新一轮的躲藏。

赵骏并未明确表示之后要如何安置她，这些日子也没来见过她，她隐约察觉到可能与明肃司有关。她因为完全隔绝于外界，对京中变动一概不知，入王府前也没有听到娘娘以及驸马一家的更多消息，心里总会升起一些不安，只好将对娘娘那边的关心转到自己身上，开始思考自己之后的路。

开锁声响起。

小丫头一手提灯，另一手提着一食盒。灯光照出脚下被杂草覆没的土地，她循着前人脚踩出的小道，小心穿过。

“姑娘。”

和玉带上面帘，唤人进来。

灯光幽暗。看清来人容貌，和玉想起这小丫头之前也来送过一回饭。或许是本来被安排来给她送吃穿用度的人有事脱不开身，又派这小丫头来了。

和玉并未多疑，只是问食盒里装了什么，都这个点了，总不该是饭菜吧。

“说是药。”小丫头老实回答，显然她也只并不知道更多，随后将拿出药盅，倒在碗里端到和玉面前。

和玉眼神示意她将药碗先放在一旁，却没反应，便开口提点了一声。

小丫头记得前几日来那次只是把食盒放在门外便离开了，这也是她第一次见到和玉本人。因着不敢直视那双眼睛，她一直盯着对方崭新却素净的衣裳，随后便是用来遮挡下半张脸的面帘，直至听到声音，惊神差点洒了药，连忙放下碗，诚惶诚恐站在一边。

这屋子内素白一片，十分诡异。外面年久失修、杂草密布的院子就更奇怪了——王府数十间空房，为什么会安排人独身住在这样的地方，简直就像是她听人说起过的，皇宫里能把娘娘关疯的冷宫。更别提她来之前屋里几个丫鬟非得讲鬼故事，说这边的荒院死过人——可王府里死过人是什么稀奇吓人的事吗，当然不是，吓人的是刚听完故事她就接到了差事，就像是被咒了一般。

她觉得自己待在这忒不自在，脚下腾挪着就想离开，却被和玉打断逃跑的念头。

“怕什么，我又不吃人。”和玉睨她一眼，无意间显露出公主身边掌事女官的威压。

小丫头忙摇头：“不是……奴婢只是不想打扰姑娘休息，若姑娘不嫌弃，奴婢在这陪您就是了……”

小丫头看和玉端坐对面，仍然没有喝药的打算，猜测她可能是在等药凉，伸出手去扇热气——总算是找到件事做。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面对这个姑娘总是很胆怯，就像是怕管事的嬷嬷那样。尤其是她不说话盯着自己看时，仿佛回到刚入府习规矩之时，好似自己犯了什么错，嬷嬷不屑指出，正在等着自己主动认错随后下惩罚，实在难熬。

“你是书房的人？”和玉冷不防开口，小丫头又被吓一跳。

小丫头答：“不是……不过奴婢的干爹在殿下近前做事，我有时帮他们跑腿，能去几趟书房。”

和玉点点头，状似无意问：“这阵子殿下可还安好？”

“殿下这阵子……应该是很忙，今日才回府。”小丫头先前并未见过和玉，但被叮嘱过不能随意透露这位姑娘的事，尤其是向王妃他们，便确信眼前这位只看半张脸就十分可人的姑娘是殿下带回来的还没名分的主子。

小丫头十分恭敬，只说自己知道的，免得说错话被这位未来主子记恨上，她虽说在王府有依仗，不似寻常下人，却还是本能地谨慎，宁愿挨两句骂。她感觉药凉得差不多了，试探问道：“姑娘喝了药早些歇息吧……”

和玉将药碗端至嘴边。小丫头绞着手，觉得自己的差事就要结束，悄悄抬头看和玉：“若没什么事，奴婢就先回去了——”

面帘一角掀开，那张她好奇许久的脸暴露出来，碰撞声与尖叫声应时响起。

疤痕狰狞恐怖，触目惊心，即使早已愈合却好似随时都能渗出鲜血，冥冥揭示着寻常人一生都无法触及的恶与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