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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京都斜影(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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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南山回来好多天了。太阳明亮得刺眼,雪都化干净,一点污渍也不留。海棠也盛开,紫红和纯白色,一团一团。几个孩子玩得热闹,一切平静得如往日的春天。今年是淳化元年。新君登位后,前桥阁拟的年号。祖父说,淳化是淳欲化物的意思。

我跪在祠堂。爷爷回家后,我一直被关在这里。阿娘更惨,被父亲打了一巴掌。本来还要打我,叫人拦住了。其他几房人看得可高兴了,跟看仇家热闹似的。有人侃侃说,如果此事祸延至家族子孙,要叫我们母女以命谢罪。终于,爷爷命令母亲不能管家了,因为连亲女儿也管不好。而当时的我,抱着爷爷的胳膊,一边哭一边岔气。有个孩子在南湖漂着,爷爷快去救他。这都是我的错。

祠堂的夜很冰冷。有一年厨娘取蛇胆,我摸了摸蛇皮,一样的冷,能哆嗦到反胃。爷爷推门进来,告诉我,明日要带我去大都府。终于有人要为冤死的孩子主持公道了。抬起眼睛,我几乎带着舍生取义的激动,那么平康王府是不是也去?

他的表情有些迟滞,随即明白了。

“喜儿,”手心覆盖于我头顶,“你不喜欢王爷夫妇?为什么呢?”

低下头,因为我的感觉。

爷爷就说,这些天我遭罪了,等天气再暖和些,陪你母亲去河东别墅散散心,多住些日子。

他依然将手抚在我的头顶心。

“爷爷…”我想问,为何你一点也不激动。

却忽然盯着一排灵位,问另一件事:“为何族里的叔伯,许多死在庆禧十三年?”

“他们为气节死的。”他在门坎前转身,“他们的眼里容不下沙子。”

第二天,天空依然明亮又刺眼。大都府尹换过好几任,长丰对于吃朝廷俸禄的人,从来刻薄又挑刺。郑伯伯曾是修筑河堤的监工,宣和初年遇到娄柱尘地方上任,于是一起被长丰提拔。他长得比例失调,身量不高,头却很大,眼睛更大,两只耳朵直直的,高耸于两侧,像两座尖顶宝塔。有次丞相府宴客过元宵,长丰心里不痛快,责问秋收的粮食缴纳不足。大伙儿正喝酒取乐呢,谁也不敢说话。郑伯伯就蹦出来,将历年秋收的成绩罗列出来,又扳起十根手指演算一遍数目。粮食没少,只是上缴数目少了。正是圣主贤德,广施恩惠的结果。口若悬河,眼珠跟算盘珠子一样漆黑发光。当时长丰含一颗汤圆,半边脸鼓起,瞅着他直笑。后来,娄柱尘就任命了新的大都府尹。

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郑伯伯的眼睛不再发亮。我们到达正厅,屋内坐着不少人,他只倚在边角落,如灰尘一样安静。冯世伯和平康王夫妇见爷爷步入,都起身问好。爷爷履职三朝,他们都喊他老师。他们一寒暄,屋子就热闹了。郭将军也在,只与镇国公府的人站于墙边。他看见我了,立刻一手叉腰,大声问候我。

有爷爷在侧,我将事情原委细细道来。因为心里责怪平康大妃,叙述时总把矛头指向她。大妃并不介意,静待我讲完,一点也没辩驳的意思。

主审人依然是郑未蔷,刑曹尹大人一旁录案。

大妃轻轻一哂,点头说,元小姐讲的都是事实。她很敬佩玉溪夫人,万分艰难地,生下先主遗孤。

接着走至我面前:“喜儿,那晚我讲的话,是真心的。你还记得我讲过什么吗?”

孩子留在王府,是最好的选择。她又望向爷爷,似乎想得到他的认同。

女人拧起眉头:“可是后来,孩子却不见了。”

她见我不信,又说:“你昏睡后,有人飞入王府内室,劫走了孩子。来去无踪影,就如一阵风。”

郑伯伯便问,还有谁看见。大妃摇摇头。

我咽住了声音。郑伯伯不问了。而今日的前桥阁是冯坚代理,他们家几代与世家贵戚交好,不会帮我质疑大妃。

屋内众人都未啃声,只有我说:“怎么可能呢?除了你我,谁会知道内宫有个孩子在王府?”

接着冯世伯咳嗽几声,随后对爷爷笑道:“丞相府的周娘子与玉溪夫人交好。那段日子,她常送吃食入宫。”

爷爷抿抿胡须,慢慢回答:“老二媳妇与内宫女官都有交情,不止吃食,交换些针线花粉也常有。”

于是冯坚表示,老师无须多心。

“学生只想说,女人怀胎十月,周遭的人不可能毫不知情。”

我微微乍然。除了绿桃,还有谁会知道。

冯坚又说:“内宫并不大,四街五巷,先主为节省开支,又锁去大半,只剩零星宫门还开着。”

“对不对,郭将军?”他突然转向他,“新君临行之前,将皇城内外都交付于你。小小的内宫,大人早轻车熟路吧?”

我也转过身。郭池依然与镇国公府的人站在一处。他未说什么。右边却有个瘦小男子,唇上两撇胡子,梳得齐整,干瘦的身板,腰上束一条金灿灿的宽绸带。十分惹眼,与铁麒麟推崇的质朴完全不同。

他代替郭池回答:

“冯大人可是胡诌。内宫岂由外男随意来去呢。”

于是刑曹引来一位妇人。原来是庄嬷嬷。她是公主的乳母。除去我,乌泱泱一窝人,她只认得郭池。

她立刻开口:“郭将军很好。公主生病配药,他总愿意帮忙。公主要吃乳酪,晚上闹腾好几次。他都亲自开宫门等着。”

刑曹又问,那夜元小姐探访公主,后来提食盒出宫,是否刚好遇到郭将军。

庄嬷嬷点头:是的,元小姐跟随王妃回府换衣裳,郭将军一路上很关心。

我原来跪着候审,这会儿猛地站起来。于是爷爷招手,因为不需要我再说话了。

郭池站到我原来跪的地方。

这次郑未蔷眯起眼睛:“郭督领,你觉察到内宫新生一个孩子?”

郭池没有回答。时间停滞片刻。我满心疑惑。

而郑伯伯的瞳孔突然变大:“那么,孩子是你从王府带走的?”

男人却摇头。他说:“无诏,臣不敢出入王府。”

冯坚冷笑:“如今郭将军可以任意出入禁宫,更别提一座王府。其他人,没胆子也没机会。”

还记得那天,你可是带领大队人马,将平康王府翻个底朝天。在座的许多人看见了。

郭池辩解,那天搜王府,有前桥阁的盖印公文,不算逾矩。

“那是我头一次进入王府,”他望着我,“元小姐带路,她可以作证。”

没错,他根本不熟悉王府地形,他在假石林里绕错路了。他是第一次去,这也是我的感觉。

平康大妃不这么想,愠怒说:“肯定是你。那天晚上,肯定是你劫走孩子。谁有那么好的功夫?奇踪罕迹,都是南岭人的把戏。”

“哼!”郭池也发怒,“南岭人不会作弄一个孩子。”

刑曹的主事人审视他的愤怒,似乎不信他。为什么孩子会漂在南湖上?不是郭督领,难道孩子自己飞过去?

我紧张万分,渐渐明白此次堂审的目的。

冯坚说:“京都怨声载道,因为南山寺给封住两个月,谁也不能上。除了郭卿,和南宫家那位娘娘。”

郭池不傻,很快明白他意有所指,怒目圆睁,骂道:“放屁。你们想栽赃嫁祸。我从未碰过那个孩子。南宫姑娘更不知情。”

我扯一扯爷爷的衣袖。他们大张旗鼓,不是可怜枉死的孩子,而是罗织一张网,铲除敌人。

木轮咯吱作响,闹得我心烦意乱。平康王转动他的轮椅,他的声音疏远又清晰:“南山围护严密,忽然有死婴漂于湖上。孩子又是铁麒麟的血脉。这件事,羽林卫要好好解释。”

是的,最终是要郭将军,好好解释。

冯坚接道:“若是不能解释,只好先撤去郭池督领之职,下狱待审。等陛下回京,再深究处罚。”

“哎呦…”金腰带的小个子男人叫起来:“任免武职,是中殿直接下诏。前桥阁管得太多。冯兄弟可要三思。”

木轮子又咯吱作响,有人轻轻笑起来。爷爷看着他。我明白,那位眉眼阴霾的王爷,正在主导这一切。

王爷蹲守在远处。真奇怪,明明生在富贵乡的人,却执意进入角斗场。

爷爷急促咳嗽起来。府中突然涌入十来个持刀武人,他们身穿羽林卫的官服,肩头的羽毛是浅棕色。领头的人并未靠近郭池,反而对平康王细细汇报。

我很害怕,紧紧挨着爷爷。

平康王一把抓过金士荣,不知什么时候,他的轮椅悄然伫立于中心。金士荣被推到地上,两只爪子摊开,王爷的木轮椅撵上去。他痛得嗷嗷叫,胡子一抽一抽的,大呼王爷脚下留情。

冯坚已说到结案陈词:“郭池,你明知内宫有人产子,却知情不报,这是第一层罪;后来皇子失踪,你身负嫌疑,以致沉尸南湖,既是嫌犯又涉失职。数罪叠加,先囚禁于大狱,待详审后再量刑。”

无人说话。平康王在一片沉默的身影中找出大都府尹。

“郑大人一向就事论事,秉公无私。刚才铺设的证词,还有本王的怀疑,是否合理?”

刑曹来人,欲将郭池的盔甲剥了,郭池想反抗,镇国公府的随侍都拔出了刀。羽林卫更不满意,虽不敢亮兵器,却堵住南北两个出口。

郭池大吼一声,让众人冷静。爷爷刚朝前一步,有人用长刀当空一划,阵阵寒意。他拄着拐杖,他很老了。不知他要怎样,我害怕极了。他却开始哀声涟涟,突然朝远方下跪,也不管身后如何剑拔弩张,又跪又磕头,说他对不起祖宗。

他大声高喊对不住祖宗对不住天地,整个场面古怪又诡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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