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娘听见,收起菱角镜子,寻问道:“孩子?什么孩子?”
我与母亲对视,我更加急迫。燕娘与他们同住,怎么会没有听到孩子的哭声?
“大妃,孩子在哪里?”我开始提高音量。
端坐的女子收起眼角余光,和缓说:“喜儿,你病得糊涂。周娘子,我敬你们是客。可大姑娘在王府胡言乱语,会损伤两家的情分。”
母亲也站起来,伸手没抓到我,我却扯住燕娘的胳膊:“姐姐不知道昨晚送来一个孩子?就装在这个食盒里。”
我把食盒举得高高的,声如洪钟,燕娘一定觉得我疯了。
展眼四周,只有我面色通红,气喘如牛。
大妃冷静问:“周娘子,你亲眼见过任何孩子么?”
母亲没有亲眼见到,即使她相信我。口说无凭。更令我恐惧的是,孩子怎么凭空消失了。
“喜儿,我们先回去。”有个声音说。
“喜儿病了…”又有声音传来。
我没病。裹紧毛领还是冷。可我很清醒,走得比任何人都快。老奴在门口等着,我爬上马车,我要进宫找绿桃。
“不行,我们先回家。”母亲拦住我。
我指着大门内,愤怒说:“她用迷香弄晕我,把孩子骗走了。”
“即便如此,现在也找不回来。你大喊大叫,没有人会相信。”
突然泪水涌出,我有很不好的预感。
下雪了,周遭变得很安静。车轱辘慢吞吞滚动,只有母亲紧紧抱住我,她用额头抵住我的额头,而我大口吸气,身体忽冷忽热。昨夜的片段从眼前晃过,郭将军和衣卓芳打起来,一枚利箭冲我飞来,手一抖,有东西飞出去。再定睛一瞧,长丰伸手接住一只大碗。那只碗装满牛乳,细白香嫩,他喝了一口。接着我心口一紧,他是要死了。
那晚究竟发生过什么。卓芳为何要纠缠郭池。他一直认定是新君身边的人下毒害死长丰。雪天真好,令人心智清明。下毒的如何会是九鹿山庄的粗人。他们根本不知道长丰有冰饮的习惯。
猛地睁开眼。只有亲近中殿的人,才知道长丰喜欢拿碎冰混在酒里饮用。冰壶就放在主君手边,而酒在我手里,没有人靠近过。但是,如果毒早放入壶底,等冰块融化,再勺起混入酒里,那喝酒的人中毒是迟早的事。
在中殿日常器物中做手脚,是内宫才能做到的事。只是那个夜晚,所有矛头都针对那对男女,真伪被混淆了。捂住胸口猛烈咳几记,努力把堵住喉咙的痰都吐掉。
日夜星辰颠来倒去,我终于醒了。管家走来说,母亲进宫去了。
“宫里有位娘娘走了,二夫人去帮忙料理丧事。真是流年不利。”
穿好衣裙,我又坐到铜镜前,粥和药都吃完了,捡一件最厚实的斗篷,将自己裹严实点。
“大小姐,你的病还未好。”管家愣住,因为我吩咐他备马车。
绿桃一定急坏了。我不能放任她不管。那个孩子是交到我手上的,即使只剩下骨头,也该由我挖出来。
走到门口,那位五大三粗的郭将军居然在等候。
“听闻小姐病到了。”他瞧瞧我身后,“那老头真凶,说你病了,不让见人。我等了好久。”
我吸口气,莫名红了眼睛。
“将军能送我进宫一趟吗?”
他指一指备好的车。
“若要见公主,此刻她不在宫里。”
绿桃会跑去哪里。我立刻猜到,她如同我一样,去平康王府要人。我病了两天,她等不及了。
“这姑娘真疯癫,她说王妃抢走她弟弟。”郭将军望着我,“王爷被她闹得腿疾复发。我上前拦阻,她就咬我,又扬言叫卞怀东杀了我。”
绿桃真是疯子。这样所有人都知道孩子的存在。
“只好请元小姐走一趟,把公主劝回去,也把事情分辨清楚。”
看清他摆好的架势,他不是顺路问候,而是专程来绑人的。
我语气渐冷:“将军相信她的话吗?”
“所有人都想知道。”郭池神色如常,“所以来请元小姐。而且事情传到镇国公府,我家那位小夫人已经知道了。”
天阴沉沉,更冷了。
我坐上马车,有些发愣,木然与他对视。
男人还站在远处,随后手一扬,一队人从转角涌出来,将丞相府严严实实围住。
管家和几个老仆发现,连忙想跑出来。随后列队武官抬来几节铁栅栏,竟将大门口封起来。
“等我把姑娘送回来,这些人都会撤走。”他转头对我解释。
这就是惹祸上身的代价。家里没有能拿主意的人,肯定乱作一团。母亲还困在内宫,而手肘留下的淤青更疼了。
郭池对我说:“玉溪夫人死了。周娘子去办丧事,火葬之后要人诵经,七七四十九天后才能回来。”
我抬起眼睛,贸然呛声:“告诉你家主子,即使先主真有血脉留存在世,也碍不着她的路。若我的阿娘有什么差池,京都的非议会让她当不了皇后。”
对面的男人却笑起来:“这话你可以当面对她说。反正主君不在,也没人护她。”
他真是亦敌亦友。车轮子转得飞快,我的心思被更沉重的忧虑覆盖。玉溪夫人死了,那夜她沉重的手指压在我的手腕上。她不希望任何人知道孩子的身份。可如今,一切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平康王府又映入眼帘,这次是从沿皇城大街的边门入内。掀开车门,郭池的马队竟把王府也围住了。里外两层,还有人驾车巡逻。
我看着他:“你敢围堵皇室的宅院?”
他耸耸肩:“奉命行事。”
刚走几步,已然听见绿桃嘶哑的叫声。我太熟悉不过,她发狂时会不停吼叫,叫哑嗓子后就拿头撞门板,非要弄出响声证明自己不满。
飞快往里跑。若没有人理她,她会一直叫下去。不知道她这样多久了。
庭院里有许多长寿花,是平康大妃最爱惜的桃红与鹅黄。她把它们打理得多娇嫩。而暖阁里却有另一副场景,绿桃披头散发,嘴唇上都是血渍,像只快被割喉的小黄鸭,朝众人哀鸣。远处的女子惊讶瞪着她。而王府的两位女主人,一个手拿佛珠念经,另一个则捂住耳朵。
“求求你,别叫了。”她叫得更大声。
我捂住绿桃的嘴,将她从地上拖起来。她没看清是谁,扬手就要抓我。
“绿桃,绿桃。”快点看我,“我是喜儿。”
她猛地推开我,视线模糊,言语咒骂。用力嗓门内最后的气,朝我大吼一声。
有人点点我的背,是那个女人,她倒肯走近点了。
“她叫唤了两个时辰。”她轻巧说道,“我真佩服她。”
她刚说完,绿桃突然扑到我肩膀上,我以为她能认人了,她却越过我,朝身后的女人扑去。
“绿桃,”我拉住她,“你不要命了。”
郭池也冲进来,把他的主子夫人挡在身后。
我没办法,只好说:“你不等怀东哥哥回家了?他一直惦记你呢。”
卞怀东对于她而言就如符咒,果然她的耳朵能重新捕捉声音。漠然回过头,以为日思夜想的人就在身后。
“是你啊,喜儿。”嗓子发不出声音,可我听见了。托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我忍住眼泪不愿哭泣。她看见我了,可她很失望。
郭池端过热茶,说给公主漱漱口吧。我把绿桃搂在怀里,谁也别想欺负她。
南宫小姐已坐回自己的位子,似乎意犹未尽地注目绿桃。
“既然人证到了,咱们说说正事。”她转过目光,“元茂喜,两天前我问过你深夜入宫所为何事?你却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