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廿八,杨轻煦生辰。两日未见的墨子琛突然出现在了晚枫榭。
门口的石狮不敢阻拦,主动为他开了门。于是刚沐浴完穿好衣服的杨轻煦拨开挡路的红枫枝头后,映入眼帘的便是不同于其他门人的白衣。
墨子琛看到他时微愣,不着痕迹地小退了半步。
杨轻煦亦是一愣,随即背过身去,自池边衣架取下外衣,也不顾未干的头发,着急把衣服穿上。
头发贴在里衣上感觉厚重又不适,杨轻煦只听见身后碎叶悉索,夹在两件衣服间的湿发被人轻柔地取出。墨子琛小心地整理好他颈后的衣物,方将头发慢慢放下。一拿一放,被沾湿的衣服和头发俱干,没了粘腻感觉,变得清爽异常。
“师兄安。”杨轻煦转回身来,向墨子琛行了一礼,一边偷偷观察着墨子琛的表情。
银眸淡淡地自他行礼的手上一扫,墨子琛轻轻应了一声,抬脚踏上了屋前的台阶。
杨轻煦跟着墨子琛进屋,照例想在门口的茶室为他沏一壶茶。他刚打开茶壶,一只白皙的手就覆了上来。
墨子琛的体温略低于常人,乍一接触,杨轻煦下意识地缩起了指尖。许是察觉到了他的动作,那只手贴得更紧了。转瞬间,墨子琛的手与他掌心相扣,杨轻煦尚在懵懂之中,就被拉到梳妆台前,坐在了矮凳上。
墨子琛拉过一旁的软垫坐在了他身后,又越过他拿起镜前的木梳,捧起杨轻煦如瀑的黑发,熟练地从发根入手,轻轻梳到了发尾。
桃花香气丝丝缕缕地闯进杨轻煦的鼻中,他这才意识到墨子琛在做什么,竟觉得有些局促不安。
他们曾经亲密至此……但现在,杨轻煦因为这花香而心如擂鼓,已经不像是从前的自己了。他看向镜中熟悉又陌生的倒影,脑海里一瞬间闪过了一个念头:“这真的是我吗?”
“阿煦。”他骤然惊醒,讶异于自己为什么会有如此疑问。银镜中,墨子琛正在为他戴着发冠。镜中的墨子琛似是看了他一眼,杨轻煦垂眸,躲开了他若有似无的视线。
余光中,如雪白的手拿过桌上的砗磲银簪,银边白纱制成的留苏在眼前一晃而过,又激起杨轻煦心里的涟漪。
微凉的手压在他的发顶,尽管墨子琛的动作已经很轻,杨轻煦还是能感受到发簪穿过了他挽起的发髻。留苏被仔细地整理,垂于马尾两侧。墨子琛似又低头看了他一眼,杨轻煦不敢抬眼,生怕看到的一个眼神就能乱他心曲。
头发梳到这里已是完美,杨轻煦本欲低头谢过,谁知墨子琛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别动。他只好继续保持着这个坐姿,垂眼看着檀木桌,却又不停地偷偷往银镜中瞄。
只见墨子琛指尖淡淡白光一闪,镶嵌贝蝶的银制发冠之下,有什么插进了发中。直到墨子琛移开手掌,杨轻煦才知道先前被他遮掩住的东西,是桃源岛的桃花。
粉色的桃花还有绿叶相缀,与发冠的造型相得益彰,亦为这银白色发饰中增添了一缕鲜活。
若是能装饰在墨子琛的发间……想必能更添姿色。
做完这一切,墨子琛主动后退了一步,让开了位置。杨轻煦起身后,他又一瞥他头上的发冠,随即转身坐上了窗边的矮榻。
“轻煦谢过师兄。”他按礼制道谢,转而也穿过厅堂,自后头取了水,进了茶室。
这次的茶叶是采自晚枫榭后山的竹叶,其味闻之略苦,但细细品尝,唇舌之上说不定能品出淡淡的回甘。
晚枫榭茶柜中的茶其实不止这么一种,除了杨轻煦偶尔在岛上采集鲜花、树叶所做的茶,何洛也送过不少甘草、参片等可冲泡可煮食的药材,剩下的便是每年外门与大陆定期贸易带回来的茗茶,其中不乏有碧螺春、铁观音之类的佳品。
因茗茶来之不易,大多数都是外门进献而来,杨轻煦自己也少用得很。他今日其实想过要拿小罐的碧螺春,手鬼使神差地却伸向了这罐竹叶……
瓷杯中黄绿色的茶汤里混着几根针状的竹叶,杨轻煦总觉得这茶选得有些敷衍。
要不还是重新沏一壶吧。
正打算重新来过,却有人等不及,先拿起茶盘上的纯白绘银纹茶杯喝了一口。
杨轻煦不知道墨子琛是什么时候到了他的身后,抓着茶盘的手一紧,又缓缓松开,缩回了袖中。他低头看着墨子琛身上的白衣,道了声:“师兄。”
“今晚可有闲暇?”墨子琛将茶一饮而尽,茶杯被放回了茶盘。“若无……便算了。”
墨子琛垂眼看了看杨轻煦发间的桃花,手离开茶杯,转身就走。
还没有思索出他话里的含义,见他要走,杨轻煦一惊,还未等大脑反应,手就已经伸了出去。
掌心擦过墨子琛的手腕,他最终只抓到了他丝滑的衣袖。
墨子琛停了脚步,回过头来。杨轻煦看着手中的布料出神,摩挲了两把确认触感后起身,说:“有,我今晚无事。”
“嗯。”墨子琛似是嘴角微弯,话中都带着些笑意,“桃源岛等你。”
杨轻煦松开手,看到那若有似无的笑,也笑了起来。“好!”
手中的布料随着墨子琛的动作离开,丝滑的白纱就像细砂一样流过指尖,留下清凉如水的余温。
他走后,杨轻煦对着自己的手掌发呆。
这触感……和“鳞光”好像。
夕阳西下,天光渐紫,杨轻煦还是决定重新沐浴,换了套白衣。待杨轻煦收拾好自己,可见天边星辰。他走到矮柜前,看着上面折叠整齐的鳞光锻,思来想去还是伸手抚了上去。
顺着经线摩挲,杨轻煦的指尖犹如浸在泉水中清凉,他脑海里却满是今日墨子琛所穿的纱衣。
鳞光锻毕竟是墨子琛母亲所留之物,他还是会想要拿回去的吧。杨轻煦如是想到。旧事一幕幕浮上脑海,就算过去了那么多年,每每想到,杨轻煦还是会觉得愧疚。
指尖抚到末端,鳞光锻似有生命般缠上他的手,继而攀上他的双臂,乖巧地在他身后挽成一个圆。
护身法器能通主人情感,鳞光锻也是察觉到杨轻煦的情绪变化,便主动缠了上来,似乎有意安慰他。杨轻煦只能在心里叹了口气,带着鳞光锻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