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人皆道蓬洲岛主冷若冰霜,杨轻煦却知道他只是不愿表露心迹,显露心情。岛主又有岛主的威严,最后也不知为何演变成这样的形容。
在杨轻煦眼里,至少现在,墨子琛周围气场柔和,完全没有他们所说的那么冰冷刺骨。
他甚至觉得待在墨子琛身边才最为舒心——他可以全身心地放松,和他在窗边下棋、赏花,再天南海北地聊些毫无意义的话题,与他说说那些不省心的徒弟们……
杨轻煦脚步一顿,在他身前的墨子琛也跟着停了下来。
“师兄……”杨轻煦的声音微颤,低着头始终没有说下去。墨子琛静静地看着他,等着他开口。
杨轻煦酝酿了许久,竟不知今日之事该从何处开始解释才好。他摇了摇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没事了。”
“嗯。”墨子琛淡淡地应了一声。
“师兄,”杨轻煦结束话题,走到墨子琛身边,转过头问,“你这次……会待多久?”
两人继续向竹屋走去。等到杨轻煦也踏上最后一级台阶,墨子琛才道:“不知。”
是意料之中的回答,但杨轻煦还是觉得难过。
他与墨子琛相识三百余年,面对面在一起的时间恐怕百年都不到,杨轻煦甚至怀疑有没有这三百天……
倒也不是他埋怨他的师兄,只是……他真的很想他能多留一点时间陪他。
墨子琛转身面向桃林,抬手在空中摸索了一阵。指尖经过的地方泛出淡淡白光,逐渐露出阵法图案的一角。他寻到一块机械轮盘模样的法阵,手扣轮盘,指尖跟着手腕逆时针一转,轮盘随即跟着转动,迸射出耀眼的光芒。
猛烈的风降临,似是要将桃源岛上的所有东西都刮走。杨轻煦抬手遮挡,生怕自己被风吹走。唯有墨子琛岿然不动,看着地上的残花被风卷起,扬于空中,一番轮转后,面前光秃秃的树枝重新缀满鲜花。
风渐息,墨子琛把杨轻煦遮挡视线的手拉了下来,果不其然地看到他眼中闪烁的亮光。
桃源岛上哪还有什么打斗痕迹,眼前的景象和他每日踏足此地看到的没有任何分别。
杨轻煦虽知岛上的阵法有大用处,但知之甚少,几乎只停留在墨子琛闭关前教给他的那些。
反正有墨子琛在,他就算学了那么多也不一定都能用上。
于是他放纵了自己那么多年,只是想小小的依赖一下别人……
他跟着墨子琛进了竹屋。
熟悉却又陌生的布局让他无所适从。墨子琛却行至窗前,伸手抚过窗前枯萎的花枝,残败的桃花立刻变得生机勃勃。
杨轻煦更加手足无措了。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的心意会这么直白地暴露在另一个人面前,这样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情令他更加羞赧,恨不能穿越回过去,将过往的习惯扼杀在摇篮里。
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墨子琛的表情,唯恐这眼前之人开口便是“窗前桃花”。
墨子琛倒是坦荡,坐上榻低头端详着矮桌上的残棋,丝毫没有管他。
杨轻煦松了口气,逐渐心安。他也看了看窗前的桃花,再转头时,竟对上了墨子琛银色的眼睛。
明明还是像一潭死水,可杨轻煦感觉这双眼睛和以前不一样了。
像是……有了波澜。
又像是他的错觉。
墨子琛很快移开了视线,自棋罐中捻起一枚黑子,重新低下头陷入长考。
杨轻煦也扭过头去,在心里找了个由头离开,嘴上却没有说一句话。
他迫切地想离开这里。
余光见到杨轻煦离开,墨子琛再次抬头,看向窗前泛着水光的桃花。
杨轻煦回来时,墨子琛还在对着棋盘思考。
他其实是在发呆。
墨子琛的脑海里存着无数画面和思绪,很是混乱,需要花时间一点一点地将他们梳理出来。
期盼上黑白分明,他捏紧棋子,一块竹制的小托盘推进了他的视野。
他望去,置于托盘之上的是天青色五瓣花茶碗,细细一看,把手之旁还有一大一小两株竹枝,从茶碗延伸至了碗盖。
这个设计不算特别协调。墨子琛微愣,又见一只手伸了过来,主动将碗盖打开。
一股极浓的普洱香气扑面而来。
虽比不上后世经过一系列挑选制得的茶,但墨子琛相信这碗的茶叶定不会是什么水货。
杨轻煦也没说话,把手头的碗盖搭在茶盘之上后转而坐到了墨子琛对面,捻起白子,看向棋盘。
泡茶也耗了他近两刻钟,桌上棋局并无什么难处,墨子琛却是一子未动。杨轻煦沉吟片刻,在棋盘角落落下一子。
琉璃棋子的声音清脆,将墨子琛的思绪唤了回来。视线重归棋盘,不出片刻,他的黑子便落在了白子旁。
除了偶来的风声,竹屋内只有落子声不时响起。
白子很快落了下风,杨轻煦皱着眉长考。墨子琛端起茶碗喝了口茶,再抬头时,视线不自觉地落在了眼前穿着银浪白袍的人。
岛上的白衣纹样相似,却各人不同,其中蕴含着绣娘对衣服的无限巧思。要说谁能把这身衣服穿得如此令人赏心悦目,墨子琛敢确定,在这岛上就只有他的师弟了。
杨轻煦沉浸在自己世界里思考时的模样也是一道风景。也难怪众门人都以他为目标,其中想要从他身上学习出三两风韵的更是不少。
虽是以前就觉得他五官端正,容貌清秀,这许久未见……杨轻煦竟是愈加好看起来。
视线再悄悄攀上那双墨绿色的眼睛——只触碰了一眼,他就将视线收了回来。
“啪”的一声轻响,如同一颗石子扔进了墨子琛原本还算平静的心海。
墨子琛轻吓,只见杨轻煦终于落子,紧皱的眉头也跟着舒散。
心脏莫名跳得飞快,墨子琛表面装作镇定,看向棋盘,从罐中取了颗黑子。
白子想要翻盘,他在心中快速推算了一番,果断落子。这番动作下来,他的心总算平静许多。
两人在棋盘上又交手了几回,最终以杨轻煦输三子结束。
他就着棋盘上的局势复盘了几回合,找出错子后十分惆怅地叹了口气。杨轻煦将棋盘上的白子一个个挑出,正打算收拾黑子时,墨子琛的棋罐被推到了他面前。
杨轻煦顺手接过,又把黑子小心地装了进去。
“是我棋艺未有精进,让师兄看笑话了。”他一边收拾一边说道。
墨子琛未说一言,只待杨轻煦推回黑白棋罐时又用棋子摆了一局。他与自己对弈新局,杨轻煦也默契地没有要回白子。
或者可以说,杨轻煦就没想着陪他再下一局。
他的棋艺离墨子琛相差甚远,刚刚那局说不准都是因为墨子琛放了大水才让他输得没那么快。他很有自知之明,所以才决定坐在一旁观战。
坐在榻上悠闲地喝着茶,杨轻煦注意力除了在棋盘上的对局外,不时还看向手持黑白子的墨子琛。
那是一张犹如神仙般的绝美面庞。三百年前,他曾代何归象去《蓬洲名事》中记录墨子琛继任岛主一事,其中详细写到了墨子琛的相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