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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6章 噩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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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话讲,方濯认为自己最擅长的事情就是追人。这事儿倒也不是他吹牛,从小时候帮甘棠村的村民追挣了绳的马,长大后帮魏涯山追偷偷跑路的柳轻绮,他都是得心应手游刃有余,早已成就一家之言。论追人,方濯自认有两个技巧:第一个当然是速度要快;而另一个,就是不能莽追,得学会预判。

用人话来说,就是只闷着头听着声音往前追是不行的,以免人家耍计谋换方向、或者是设置埋伏让你追不上。重要的,是要观察周围地形和形势,判断此人究竟往哪个方向跑收益最高,追人也是需要智慧的。

惭愧的是,此话说来简单,做得却难。要想付诸于实践,还需多年积累研究。这些经验也是他在经年累月追击柳轻绮的过程中观测、总结出来的。柳轻绮这人最大的特点就是没什么想象力但却又偏偏从不按套路出牌,别人说东他往西,别人指南他打北,没什么别的原因,就非得跟你对着干不可。早些年里,他还没和方濯“如此苟且”之时,堪称一点儿也不在乎他的感受,说溜就溜。魏涯山要找他的时候一发现他跑就叫方濯去追,几次失败后,方濯痛定思痛,冥思苦想几日,猜测、规划了两条路线:

第一条,是从山门到山脚下的那一条山路。这条路是大家最常走的路,是振鹭山祖师爷带人修的,砌有台阶,直通山门,也是最快的一条路。所有人都习惯了走这条路,柳轻绮也习惯了,所以基本上想甩掉“追兵”,都是以速度取胜。而方濯那时候人也是真实诚,追不上柳轻绮,他也不气馁,天天努力追,搞得柳轻绮烦他烦得要死,又甩不掉,于是迫不得已,换了一条路。

这就是第二条,从振鹭山北下去,取一条小道走到甘棠村西。这一条路途也不算多长,就是崎岖些,且有的地方没路,得自己攀下去。不过这对于他们来说都不是什么难事,所以柳轻绮依旧走得很快。但他不太喜欢这条路,因为期间要经过相当大一片白桦林。里面树枝虬曲、枝叶横生,一不留神,就可能会划破他的衣服。

而也是在这条路上,方濯学会了“堵人”。他发现柳轻绮烦他烦得不得了的时候就会走这条路,而他的速度往往会在经过白桦林的时候放缓。于是方濯便不再节省体力,一听说柳轻绮又跑了,回想自己这几日的状态,他便会直接往白桦林猛冲。可柳轻绮总抢占先机,脚程又快,加之有了这个认真到可怕的徒弟后每次偷溜下山都逃命似的往下赶,方濯两三次都没追上。但有一回还真让他追上了,原因是柳轻绮身体抱恙。他至今还记得那时候他师尊站在白桦林里,小心翼翼捉着袖子、正欲出林时,却一眼看到了他的样子。柳轻绮那苍白的脸一下子变得更苍白。但下一刻,他微微皱眉,一抹奇异的情绪从脸上转瞬即逝。

现在方濯明白那是厌烦了,但那时候他还比较一根筋,硬是看见了也不当回事。柳轻绮被他堵在路上,脸色极其难看。他像是呆住了,完全没想到能有这么一出一般,可望着他,不知为何,他的眼眶竟然微微地红了。

“方濯。”

他发现他至今竟还记得他那时的声音。他很愤怒,不过更多地可能是匪夷所思:

“为什么呢?”

他直视着柳轻绮的目光,丝毫没有任何动摇。他那时候说:“是掌门师叔派我来的。”

“他派你来你就来?我没什么事情可做了,我下个山什么都影响不到的!方濯,你这么替他做事,你也什么都得不到的。”

柳轻绮瞪着他。但并不凶悍,反倒有些软弱。那一如既往的软弱。

方濯不说话。十六岁的他用沉默践行了对“规则”的维护,他不感觉自己做错了什么,尽管柳轻绮说的话也有道理。但他那时候就明白他要这么做的原因:

他就是什么也不需要得到。

那时候方濯对他还没什么别的想法,铁面无私大义灭亲,押着他就回去了。柳轻绮也没有意图和他交手,只不过一路都不说话,两人沉默得宛如陌生人。到最后,还是方濯去给他赔罪,柳轻绮没接受也没骂他,只是看了他一会儿,问道:

“你错哪儿了?”

可怜方濯以为这是一种考验。他正不情不愿地打算给柳轻绮掰扯的时候,却又听到他说:

“你没错。错的人是我。”

方濯愣了一下。他本来道歉就十分不情愿,可柳轻绮这句话一说,不知为何,他又觉得自己的确有错起来。

“我、可是我——”

“别你了,”柳轻绮叹了口气,眼神却柔和了一些,“你没错。怎么想你都想不出来你的错。是我私自下山,是我不给掌门师兄报备,是我非得躲着你走,那肯定是我的错。该赔罪,也应该是我给你赔罪。”他想了想,“晚上请你吃饭怎么样?”

方濯傻在原地。可他当好学生惯了,这么几句话也不能就如此让他抛开固有的责任。半天才又支支吾吾地说:“师尊,闹成这样,我当然也有错,不然,你不会这么生气……”

“……我生气是我自己脾气不好,跟你有什么关系?干嘛一定要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柳轻绮奇怪道,“怎么了,方濯,你今天——”他随之了然,一拍巴掌,“难不成你已经设好了局打算请我吃饭?哎呀,这怎么好意思。不过徒弟的一片心意,为师也不能就这么简单拂去,走吧走吧!不和你生气了。”

两人就这么重归于好。菜是柳轻绮点的,最后钱也是他付的。他甚至还给方濯倒了半杯酒,只让他尝尝,不让他多喝。柳轻绮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绷着脸生了几天的气,一顿饭就又被打回原型。亲亲密密地搂着方濯,说他还是小孩子不能多喝酒,噼里啪啦说了一堆,都和“小”有关,搞得方濯脸上通红,少年人的自尊最是旺盛时候,什么事情都会被无限放大,他在那时便暗暗下定决心,以后一定要超过柳轻绮,无论是在哪个方面,他都要超过他。

可是那手臂是那样的温暖,将他搂在怀里的时候,方濯一面说着热,一面又暗暗希望柳轻绮不要松开。他就这么纠结犹豫又昏昏沉沉地度过了半顿晚饭,直到柳轻绮看他精神都有点恍惚了,方才搂着他的肩,靠近耳侧,小声说道:

“那,好徒弟,下次为师再下山的时候,你不要跟着我了好不好?”

他谆谆善诱道:“掌门师兄若是问起来,你便说师尊身体不舒服,在屋子里睡觉呢。嗯……只要你给我传一个音我就能立即赶回来,不叫他发现,好不好?好徒弟,求你了,在山上实在没意思,我想下山溜达溜达……你要想我也带着你,好不好?要什么给什么,师尊有的是钱,只要你别告诉你掌门师叔,留我一命……”

他的手臂很紧,几乎像抱个火炉一样把方濯揽在怀里。方濯一抬头就能闻到他身上特有的那种温暖的气息,如同柳枝一样搔着面颊,环绕在身侧。在这轻轻渺渺的感受里,他愈像陷入一朵云,莫名其妙地仿若站在一粒小舟上眺望江面。柳轻绮说话轻声细语,他早听惯了。可不知为何,这声音却在今日拨动了他的心弦,叫五脏六腑都仿佛随之一跳。他不由地转头,靠在柳轻绮的肩膀上,观察着他的眉、他的眼……那驯顺的线条里仿佛带有一种引诱性的空气,让他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于是,他便云里雾里、晃晃荡荡地开口说:

“不行。”

柳轻绮的笑容在三秒之后才僵硬起来。他转头望他,方濯从那黑漆漆的眼睛中看到自己的脸。随后,他说:

“不行。”

他又补充道:“掌门师叔让我看好你,我就得这么做。真的,师尊。你贿赂我也没用。”

“……我没贿赂你!”

“你刚说会带我下山玩。”

“那是因为我人好!和这件事没关系!”

“好,那你明天就带我下来玩。”

柳轻绮的眼睛一下亮了。

“行,”他抿着嘴唇,笑意眼看着就又要从唇纹中绽开,“只要你不告诉你掌门师叔,我肯定——”

“不行。我得提前给他报备。”

“……”

柳轻绮明显不太高兴,但魔高一尺道高一丈,魏涯山早看出他还有别的企图,命令方濯愈加严密地看他。而柳轻绮试了几次,方濯严阵以待,都没能叫他突破,也就罢了。他很是安静了几日,像真的怕了他一样,出门回来必然汇报,魏涯山不让他去他就真的不去。这样的和平大抵持续了半个月,方濯到底年轻,见他一副乖模样,好像真的改邪归正,狐疑地又盯几天,恰逢又一年入门之战再度进入准备期,他便响应号召,帮魏涯山搬砖去了。但他和魏涯山都万万没想到的是,柳轻绮贼心不死不说,分外谨慎之下,他竟然还能再开出第三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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