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看似是个不太可能完成的任务,但是云婳婉做到了。秘诀就在她那时告诉顾清霁的那句话:
“你不了解沈掌门。”
云婳婉很聪明,她知道虽然也许也会有人反对白华门进驻,其中甚至有个人会是自己,但她的父亲云钰却依旧会放白华门进城。原因无他,仅仅只是因为云钰是城主。他是最高的领袖,他有拍板的权力,无论是谁为他提出怎样的建议,他听是听,弃是弃,但最后的决策,需要由他自己完成,旁人根本不可能插不进去手。
而云霆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她的那一瞬间,云婳婉便觉察到了不对。在那如大海一般翻滚不歇、浪潮迭起的思绪中,她敏锐地抓住了最重要的那一点——
沈长梦从小并不是当做掌门来培养的。他这人更是在长辈的宠爱下生得宁静淡泊,野心不大。既然自小远离了权力,又没有主动为之的心意,稀里糊涂过了这么些年,跟那些人比起来,沈长梦到底还是天真。他只知道将卫城和白华门连成一个战线可能会更方便让他守山,也可能明白卫城内的弟子若没有一个固定的统帅带领着可能会遭大难,但他没有意识到一点:
当日是他亲手解散了白华门,而如今全部进驻卫城,这是一个信号。
一个复门的信号。
这标志着白华门在分崩离析后又有了重整旗鼓的力量,尽管能力多少并不确切,但是白华门却早在十年前便已给了修真界其他门派一个印象:
它曾经是天下第一大派。哪怕被灭门、被血洗、被迫蛰伏了十年,但是无论如何,它都曾是称霸过修真界的天下第一大派。
没有一个门派会主动解散的。修真界有那么多苟延残喘的小门派,可能连人都快养不起了,可宣布就此解散的门派也没多少,大派更是独一份。
白华门作为一个有过充足底气的门派,不会犯这样严重的错误,也不会有这种近乎于消失殆尽的野心。这一切都与它曾经的气质太不符了,尽管十年内人人都见证了它的衰弱和垮台,都知道可能它已经没有了东山再起的能力,但突然来了这么一招,还是会令人生疑。
更何况沈长梦在解散后就立即上了振鹭山,他自己是为了复仇去的,可是其他人不知道。这样呈现出的情景便是,曾经是天下第一大派的门派的掌门做出了一件惊世骇俗的事情,随后转头去找了曾经的盟友,在某种神秘莫测的氛围中于对方家里待了将近两月,说了、做了什么,一概不知,回来后立即便集合曾经人手拓宽地盘。
他是怎么做的不重要,在别人眼中,他或许为何会这么做,才是重点。
这样一来,白华门无疑会成为众矢之的。所有的门派都太想知道他要干什么,又担心它在“复门”后又是否有充足的实力能够重登巅峰,而更重要的是,这背后到底是否有振鹭山的助力,根本无人知晓。
沈长梦此举无异于将自己推上了刀尖。而云婳婉带着这样的疑问旁敲侧击了他一下,却发现他压根没有这个意识。就是说这一切可能导致的后果他都是不清楚的,他来卫城,只是因为白华门太危险。卫城里的弟子自己不愿意走,他本也不打算留,但事已至此,能出一份力就出一份力,这也不是他能掌控的了。
云婳婉立即意识到沈长梦可能压根没发觉这件事到底带来了什么。她毫不迟疑,即刻问道:
“来卫城的决策是沈掌门自己做下的吗?”
沈长梦道:“是我派冯长老的决议。不过,我赞同。”他顿了顿,又说,“除此之外我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会因此而让卫城为难……我给门主道歉。”
云婳婉叹了口气。都到这时候了,沈长梦还想做个体面人。
不过也因此让她更确认了她的认识:一个,是确定了这个主意的确是冯进出的。答案出来倒是终于说得通,沈长梦应该没有这个野心再复门,冯进借着他的手打算完成他自己的“大业”,但背后究竟为何,目前尚无定论。
第二,能够与白华门合作的关键,就在沈长梦。
无论冯进是否能在幕后操纵白华门的行为,也无论白华门现在实质上的领导者到底是谁,掌门就是掌门,要做某个决策,必须从他手下过。就连冯进的这个提议都是经由了他亲手盖印的掌门令才能得以实施的。所以,只要抓住说话有用的人,甭管其他人怎样议论,能让他坚信,那才是正道。
而沈长梦最大的美德,就是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不太能管得住白华门,于是便请冯进为他出谋划策。也知道自己不懂得如何派遣弟子,所以这一路的布防都是秦傲安在负责。而来卫城之前,他必然知道修真界与魔族终有一战,战场可能就是在卫城。无论是为了输赢,还是为了减少伤亡,他都一定会将指挥权交出,且毫无怨言。
好在,好在。云婳婉心想。沈长梦是个讲道理的人。
他相信雁然门主的能力,知道现在只有她才能力挽狂澜。所以云婳婉得到了目前在卫城的两个门派的统领权和指挥权,至少在退敌之前,她将永远是唯一的统帅。
云婳婉的屋子后有个小小的院子,里面放了两只花坛。花坛中央有一条小道通往另一间厢房,而在坛中,云钰为她栽种了各种各样的花。红的、蓝的、粉的……应有尽有,争奇斗艳。以往云婳婉从此处经过,往往看也不看一眼。或许是习以为常,也可能是厌恶为之,她不在乎花开得怎么样,也从来没研究过它们到底是什么品种。
但在送走沈长梦之后,她叫上顾清霁,在后院转了一圈。可入眼所见已不是百花齐放,过了季节,所见到的便只有残枝败叶,零落成泥。花枝低垂着头颅,似被云压弯了脊梁,大部分花朵都已经颓靡,唯有几朵还挺立,只是也有了枯萎之相。
顾清霁站在她身后,看着这放眼所见的衰败,说:“师尊,花都要落了。”
“嗯,”云婳婉说,“落了之后会怎么样呢?”
“再开。不过,可能要等到来年了。”
“但是它总会开的。哪怕是来年,也总有一天会开。”
云婳婉笑了笑,抬手摸摸那朵将枯萎的花瓣,轻轻扶着它的花枝,让它抬起头来。
“我可能永远也没有办法制止花落。但是,我也不可能阻止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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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卫城这边还在有条不紊地进行收容时,蔓城已是一团乱麻,分外焦灼。振鹭山与天山剑派的人还不曾歇一口气,危机便紧随其后,接踵而至。
柳泽槐更加确认,蔓城反应这般诡异,就是为了等待他们到来。
不止是他们,还有振鹭山,它要等待投机,而魔族要将他们一网打尽。
而担当如此“大任”的,一共有三个人。三个人的名字一说,没人认识。
柳泽槐一拍脑门:“方濯不知道也就算了,怎么你也不知道。你在山上是怎么学的?”
林樊也有点窘迫:“真没学过。这些所谓魔族,师尊向来不讲。也就曲银光我稍微听说过一点,不过他到底是什么人,我也不清楚。”
“听说过一点就行了,也不要求你知道太多,”柳泽槐一听这个总算来了点劲儿,“那说说,你了解他什么?”
林樊没撒谎,说听过说一点就是真只有一点,分毫没超过。他对曲银光的了解,仅仅只是到他姓甚名谁、性别如何又是什么种类的地步。其余的一概不知。连这人的种族他都记得不是很明白,人家是“千目枭”,他给记成了“万剑鸦”,也不知道怎么记的。
为此柳泽槐也只能叹气,现场化身夫子,给两个学生连写带画地讲了一通。重点讲的就是曲银光。这人柳泽槐没有和他直接交过手,或者说他在大战期间没有和什么天山剑派的人碰上过。关于他的信息,全是他那些满天下的朋友告诉他的。后来在大战两年后,天山剑派的一个弟子莫名于野外碰到了曲银光,幸好当时有其他门派的队伍恰好取道路过,这才捡回一条命。而根据他的说法,那时候的曲银光呈现鸟的形态,身比他还要高些,浑身深棕,眼神锐利,翅膀层层叠叠,一展开能有一辆马车那么大。在翅膀下分别生一只眼睛,头也可以毫无阻拦随意转动,不会拧伤颈椎。
而柳泽槐的那些朋友告诉他的,则大部分是曲银光成人型时的样貌。他有一头棕色头发,眼睛是琥珀色的,瞳孔成一条竖线,虽然没有保留什么翅膀之类的形态,但是双臂有刺青一样的留痕。翅膀下的眼睛应当是化在了掌心,一边一个。对于他能力的描述同那个弟子是一样的:曲银光视力不太好,所以才需要生出多双眼睛来助他辨识。
而与之相对应的,是曲银光的听力非常敏锐,任何一点细微的变动都能被他听出。何况他还有一个近乎于无解的能力:他能够立即感受到各类灵息的波动,并且可以准确定位到此人在何方。只要有灵息存在,他就会立即动手,而且这种出击几乎是无法控制的。最初他连自己人都伤害,后来经由族内指点,突破了对自己的限制。乃至至今,他已无法再被什么东西牵制了。
所以,这种特质就决定了曲银光无法被放置于混战中不动。修真界与魔族一旦开战,各类气息的碰撞不可缺少,把他放在人群中那就是场暴雨,不淋得每个人浑身透湿慌不择路不算事。因此,尽管剩下的两个也很麻烦,但柳泽槐自认他有办法能牵制住这两个,但是对曲银光无计可施。
必须要把他拖走。
这是唯一的办法。
尽管不说,但两人心中却已同时浮现出了这个想法。再抬头看到柳泽槐的眼神时,已经明白了一切。
“我想来想去,只有你们两个合适。”
柳泽槐将手压在桌面上,身体微微前倾,凝望着面前的两个人。两个年轻人没有任何的慌张,而是纷纷站直了身体。柳泽槐方才还算从容的神情一扫而空,语气倏地变得严肃起来。
“千目枭是魔族极为少见的种族,他们虽然视力不好,但是能通过声音立即捕捉到猎物在何处,因而数百年间始终是蛮荒之地的空中霸主。千目枭很少能化形,这位曲银光算是里面的天才了,燕应叹将他安排来打蔓城,要的就是我们全军覆没。”
“而不世出的天才,只有佼佼者来打。”
屋内氛围霎时变得格外凝重。方濯与林樊对视一眼,眼中神情到底是什么还没看清,柳泽槐一句话就立即将他们又拉回原处:
“他能捕捉气息,那就需要有人不用气息也可以将他引走。他能定位到人影,那就需要有人以极快的速度混淆他的视野,让他行动受限。”
“所以,也算是我们幸运,最好的地点就在这里。”
柳泽槐一按桌上地图,指了一个位置。
“断鸿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