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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城地处偏南,人杰地灵。虽仍处早春,天色尚微寒,但已有暖风熏过,见面前淋漓春景窈窕如烟,掀帘望一片山光水色,湖面微起波澜,山脉参差翠舞,令人心醉神驰。
三尺客栈的掌柜于前日白昼见到了两个奇怪的人。两人但看穿着,都不像普通人家的公子,腰间又别着把剑,看上去也不是什么善茬。出手相当阔绰,走在前面那个把钱袋掏出来往桌上一撒,便要了五日的上房,话音未落,就连忙被后面那个拦住了。
“住这么久干什么?事情办妥了就能回去,不要在外面耽误太长时间。”
前面那个不以为意:“你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哥哥不得带你到处玩玩?这覃城好玩的地方可多,多呆一日也不妨事。”
掌柜的看他十分不把钱当做一回事,看后面那个微微皱眉似乎略有不悦,生怕大单子就此逃掉,赶紧补充道:“是啊,这位公子说的是,咱们覃城好吃好玩的不少,单逛下来都得一日之久,但来了绝对不亏,客官若是在小店住三日以上,费用便可减免。”
“哦?”前面那个更来了兴致,“说说,多少?”
掌柜的正要说,身后那个却一把拉住他:“好了,我们就住两天。劳烦掌柜的按两天来算吧。”
前面那个啧了一声:“你这人真没意思。又不让你花钱,这么抠抠搜搜的干什么?”
“是不用我花钱,可你的钱不是钱?”那个叹了口气,“行了,以后又不是没有机会来。我跟我师尊说好了七日必归,能尽量早回去自然早回去,我可不想挨太多罚。”
“放心吧,到时候你挨揍,老子替你顶着。”
“放屁,每次都这么说,结果哪次不是你跑得最快?”
“哎你骂人!”
吵吵嚷嚷一番,惹来了大堂里几人目光,但好歹还是只住了两天。前面那个嘟囔两句,也没再坚持。只在上楼的时候还能听到他俩争执:
“真没事,你见师兄什么时候舍得打过你?”
“他不打我,掌门师叔就不打我?”
“嚯,你知道必然要挨打还要出来?勇气可嘉!”
“是啊,这不拉你下水了么。”
这番拌嘴吵嚷,自是叶云盏和方濯无疑。叶云盏抓着钱袋往怀里塞,还不忘讽刺方濯两句:“真不愧是魏涯山最喜欢的弟子,这省钱本性真是一脉相承。”
方濯只哼笑:“我们观微门都很会省钱,花的最多的一次就是我师尊。”他一拍腰间,“喏,看着没,五百两。”
“滚吧,”叶云盏道,“一把剑,说一辈子。”
两人来到覃城,一路上没怎么歇息。方濯夸下海口,急着来,巴不得办完事儿就立即回去——两人落座桌边,开始谈正事。尽管知道自己的行踪第二日就会暴露,但叶云盏还是没带东山剑,将从自己的兵器库中随手拿出来的一把剑放到桌上,说道:
“哥们陪你跑这一趟,当然也没怨言。但你得给我保证,杳杳剑确实就在宝乾湖底下,不然不管我师兄怎么说,明年的今天也得到这儿来给你上坟。”
方濯笑道:“放心吧,这坟我看你是上不了了。之前我在英雄擂认识了一个逍影门的少侠,托他来此处探查过,再加倾天师叔之前有透露,的确就是在湖底。”
叶云盏百无聊赖地玩着茶杯:“那人可不可靠啊?你小子别出去乱认朋友,外面的也不全是好人,小心他骗你。”
“骗不了,那人你也知道。”
“我不可能知道。”
“怎么不可能?”方濯道,“你和清霁师姐联手救了人家一命,结果后来机缘巧合,叫我和他自此认识。他几次上山来说想要当面谢谢你,结果你神龙见首不见尾每次都抓不着,前两年人家出师了四处游历,也没时间来了,你倒是泡在山上研究这个研究那个,说到底就是无缘,最后叫我蹭上这么个好朋友。”
“啊,他啊!”叶云盏还对自己那“见义勇为”的事儿有印象,只愣了一下,就哈哈一笑,“我想起来了。行,你下次再见着他,让他也别记着这回事了,举手之劳而已。我还得谢谢他帮忙找到杳杳剑位置。”
“他是找到了,但打捞出来并不十分容易,”方濯道,“按照他的说法,说是能感觉到湖底有剑气,但是潜入进去,却并不能找到剑在哪里。也许是被泥沙所困,但朝着有剑气的地方挖了数寸,也没发现痕迹。”
叶云盏思忖片刻,说道:“师兄的剑已经落水数年,始终不曾感受到主人的气息,可能已经自动封剑。毕竟这把剑他用过多年,上面做过什么印记也未可知,但只要确定了的确是杳杳剑,肯定就能把它给找出来。”
“你确定那在宝乾湖底的一定是杳杳剑?”
“他当年游历到覃城的时候,倾天师叔曾在后面跟着保护他的安全。师叔的意思应该是他确然看见了。”
“那就奇了怪了,”叶云盏换了个姿势,翘起二郎腿,“他看见了,怎么不去捞?”
“我也问了,他没告诉我,”方濯一摊手,“也许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吧。”
他只随口一说,不奢求叶云盏能知道解淮到底是怎么想的,却见叶云盏的脸色突然变得有些严肃起来。那点轻松的神色也渐渐消弭,逐渐被一种堪称凛然的冷肃面容所代替,腿也不由放下,身子一直,坐得跟棵松树似的,突然定定地看着他。
“怎么了?”
方濯被他看得有点发毛。叶云盏眼神定定,盯着他不放,看得方濯总觉得自己脸上长了什么东西,可观察了一会儿,却总觉得叶云盏的注意力并不在自己脸上,而已经神飞天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半晌后,他说:“要不咱们回去吧,不捞了。”
方濯愣在原地,一下急了:“不行啊!当时我一跟你说这个事儿,你便满口应下,还说是好事儿,必然全力支持我。怎么现在突然就倒戈?”
“不是我倒戈,而是之前有的细节不知道,”叶云盏望着他,竟是从未有过的紧张,“我原想,他的剑被弃了这么多年,如今为他找回来,也算是桩美事。可你一说解淮都不给他捞,我就有点不安生了。”
“什么意思?”方濯感到自己好似明白了他话中含义,但却仍心跳如鼓,胸口发胀而坐立不安。叶云盏说:
“这剑不是从万剑峰找的,而是当年他师尊在他生辰那日送的。但不知是何来处,只是某日突然出现在他师尊手中,后来便赠予了他。”
“我答应你,原是想这么多年了,该放下的也当放下,不能再拘泥于过去。可你这么一说,我却又犹豫了……他是不是根本就不想要杳杳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