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喜欢我啊。”
柳轻绮说得很坦荡。叶云盏磕磕巴巴的:“这,这怎么就这么平静地说出来的。我最开始听到这事儿,都要怀疑是不是得回炉重造。”
柳轻绮道:“那是自然,他头一回表现出来的时候我都吓了一跳。不过后来我发现这小子好像真不是开玩笑的,要怪还是怪我,要我当年坚定一点绝不收他为徒,可能就没这档子事了。”
柳轻绮叹息又摇头,语气分外惆怅,像是悔恨万分,眼神却一直偷偷往叶云盏的方向瞟。叶云盏论玩心眼还是玩不过他,听着听着疑虑不已,眼神飘忽不定,语气还生硬着,嘴上却已经说道:
“那、那问题不就更大了?你是他师父,他都敢这样,要你不是,他不更变本加厉?”
柳轻绮沉重地说:“可这样的话,我就可以下狠手揍他了。”
“……”叶云盏轻咳一声,“算了吧,这种人都是不要脸的。你越打他他越来劲儿,没办法的。”
“是啊,”柳轻绮说,“所以,可能无论如何他都会来,是不是?”
叶云盏沉默下来。柳轻绮托着腮,笑眯眯地看着他。终于,他好像明白过来什么,作势就要起身:“你你你——难不成你是被——”
柳轻绮打断他:“从小到大,你什么时候见我吃亏过?”
叶云盏便换了一种说法:“所以你你你,你也——”
他瞪圆了眼睛,见鬼似的盯了柳轻绮一阵,仿佛才终于彻底明白这一“消息”到底是个什么性质。他反应这么大,柳轻绮从最开始觉得好玩,也渐渐狐疑,问他怎么好像一副不知道的样子,叶云盏大声说:“他们跟我说的是,是你先动的手!”
“?好奇怪的说法啊。”
柳轻绮摸摸下巴,没想到得到的是这样的回答。两人间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叶云盏接着大声说:
“所以我一直以为是你先选的他!我想我俩年龄差不多性格也差不多你是想让他取代我!所以我想为什么你会选他不选我所以我——我——我——虽然师兄我对你真的没有非分之想但是我——我——我——”
他一下暴起:“原来是那个兔崽子先给脸不要脸!”
柳轻绮赶紧阻拦他:“你干嘛去?”
喝了酒的叶云盏豪气万丈,脸气得通红,下意识就往腰间去摸剑:“这狗东西,我早就知道他心怀不轨!他他他,他他他,他他他……”
他怒不可遏,气冲眉头:“师兄你等着,我杀了他去,给你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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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濯说:“所以这就是他今晚又怒气冲冲地跑过来找我打架还狠狠骂了我一通的来源吗?”
柳轻绮说:“那没办法,他说他只是做完白天他没做完的事。而且你说了,你‘绝不还手’。”
方濯想了想,没想起来他是否说过这话。低头一看,柳轻绮颇为无辜地望着他,本来便没有多少兴师问罪之心的语气便又多了两分旖旎玩笑性质:
“那我挨他揍了,你心不心疼?”
柳轻绮故意道:“又没揍我身上,我疼什么?”
方濯嘴角上果真缀了一块乌青,虽然浅,但到底也算是一道痕迹。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柳轻绮劝着劝着就突然把这家伙又给劝发疯了,但也知道叶云盏只要一搞明白,事情也许不会变得很复杂,但一定会变得很严重,索性便由着他打,只不过脸上挨了一拳,嘴边滋滋的疼,这人的疯劲儿就又下去了,愁眉苦脸地凑上前来,揽着他的肩膀,嘀嘀咕咕说了半天,全是关于一些“年少旧事”的。
有些方濯知道,有些他不知道,叶云盏神色清明,但倒又有点像真的醉了,前言不搭后语,稀稀拉拉说了一堆,倒豆子似的,说句“如数家珍”也不为过。从小时候一起爬树掏鸟窝结果被鸟啄了满头的包,到年少时偷偷看前任掌门洗澡被抓个正着吊在门框上的种种事件,听得方濯瞠目结舌,又恋恋不舍,想要多听一些。他正极其上头之际,叶云盏却突然卡了声音,从那极度兴奋的巅峰莫名其妙地摔下来,一推他,把他推出去几步远:
“我和你这魔族宵小说什么!”
方濯:“?”
叶云盏骂完,便提着酒壶,骂骂咧咧怒气冲冲地走了。方濯被他突然驴唇不对马嘴地骂了一句,摸不着头脑,看着他的背影只觉不知可谓,便等柳轻绮慢吞吞溜达回来以后问他。当然,问的第一件事就是:
“你们为什么要偷看人家洗澡?”
“……”柳轻绮道,“他神经病吧,他干嘛这么说?”
听到柳轻绮骂叶云盏有病,方濯心里爽极了:“那他就是这么说的。”
“……你信你也有病,”柳轻绮翻了个白眼,“谁没事看别人洗澡啊?真没这回事。那是那时候我俩一个池子,他非要在水里和我切磋,我俩脚下一滑没看准地方,一下就摔到帘子那头去了,正好是掌门师叔在的地方……”
他说着说着,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歪歪脸。方濯感到有趣至极,哈哈大笑,颇为愉悦。但笑着笑着感觉到不对劲了,嘶了一声,脸就一板,看向他:
“你和叶云盏一起沐浴过?”
柳轻绮沉默一阵,小心翼翼地说,“阿濯,且不论那时候我认不认识你,就说师兄弟共用一个池子,应该不违反什么规定吧。”
“不违反,那肯定不违反,”方濯道,“不过以后你也得和我一起去。”
柳轻绮是真的匪夷所思了:“我和你去干什么?你天天看还看不够?”
他是真的不理解才骤然出口,结果倒是搞得方濯脸略微一涨:“哪里有天天看?你又编瞎话。”
“那你要是想天天看也行。我不在乎的。”
方濯沉默半晌,突然一抿嘴唇,含羞带怯地看向他:“话赶话都到这份儿上了……”
柳轻绮:“……”
当夜两人共榻,尘烟漫漫,月满西楼。一旦揭开这层神秘面纱,颇有些及时行乐哲学的方濯就猖狂多了,最后反倒是柳轻绮束手束脚得不敢动弹,就怕被人发觉他大行秽乱之事。方濯押解着他到庭影居,尽管柳轻绮以“这是我从小睡到大的床”为理由三次求饶,方濯也置若罔闻。他像是带着某种目的,分外凶狠,叫人一抬眼只能看到天边疏星几点,顷刻间便又被睫毛上滴落的汗珠掩盖了视野。
柳轻绮趴在他的肩膀上,好半天才滑落下去,又被人一把搂住。他本来就睡得早,经这一折腾更是不知今夕何夕,枕着人的肩膀要睡的时候,才勉强睁开眼,擦一把面前人脖颈上的汗,颇为嫌弃地撇撇嘴:
“都不带我去洗一洗的。”
方濯不说话,只是看着他笑。大寒天在外,叫他现在起身去浴池他也不愿意,由是只是说说,搂着方濯的脖子就想睡去。
却突然听到他在耳边小声说:
“师尊,我想求你个事。”
柳轻绮懒洋洋地说:“吃醋的事免谈。”
“不,”方濯说,“我想下山。”
“下呗,谁拦着你了。”
“我是说,”方濯羞涩地笑笑,“我……想去逍影门。”
柳轻绮刚闭上的眼睛再度睁开。他撑起身,盯着方濯看,方濯也不落下风,笑眯眯地扬起下巴任他看,手却不由自主抱紧了他,语气中带着些自己都察觉不到的讨好,一寸寸地挠着柳轻绮的耳廓:
“封刀嘛,给我写了一封信,说好久不见了,希望我能去逍影门做客。”
“……”柳轻绮道,“柳泽槐说的话你都不记得了?今非昔比,指不定什么时候便会天翻地覆,白华门和魔族可都有数双眼睛盯着你。你现在告诉我你要去逍影门?”
“嗯,”方濯收收手臂,轻轻拍拍他的后腰,示意他躺下来,好声好气地说,“师尊放心,我去不了几日便回来,必然处处当心。”
“这不是处处当心的事,”柳轻绮不躺,“太危险了,我不会同意的。别说我,掌门师兄也不会同意的,你顶多只能在甘棠村逛逛。”
也许是察觉到自己的语气有点太过强硬,他呼出一口气,放轻了声音:“再说了,阿濯,按照振鹭山的规定,若要自己离开山门地界,须得出师才是。你难道要在这时候同掌门师兄要求出师么?”
他必然不可能同意,此事全然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方濯也知道这点,没再坚持,只是附和两句,说的确是自己没想周全,次日起来便给封刀写信,告诉他隔日再议。
他向来乖顺听劝,在他面前很少能倔得起来,柳轻绮虽然觉得奇怪,最终却也只认为是他一时兴起想下山玩玩,草草安抚他两句,眼皮一开一合实在是撑不住,最后还是睡了。睡前只感觉到有只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腰,催得眼皮愈重,最后连睁都睁不开,一觉睡到大天亮,自是好梦一场,被内被体温煨得热乎乎的,抬手下意识往旁边一摸,却是一片冰凉,摸了个空。
柳轻绮昏昏沉沉睁眼,疑惑转头去看,没看到人影。偌大的庭影居中只有他自己一个人,阳光透过细雪洒落床头,天色已不早。方濯不在任何地方。他疲惫地撑起身,随手扯了件外袍搭在身上,想喊人试试,嘴巴还没张开,眼神就先瞥过书案,上面放着的一封信却登时夺走了他的注意力。
一股奇异的慌张猛地涌上心头。他来不及穿衣服,裹着被子挪过去,抓起那信展开一看,昨夜的记忆骤然回笼,与这信件的内容合二为一,几乎是瞬间便夺走了他所有的呼吸。
但见上面只写了一行字:
请师尊放心,七日后弟子必然回来领罚。
没有落款也不曾留下什么别的东西,却一看便让人知道到底是谁写的。柳轻绮脑中一嗡,眼前登时一黑,全身上下便好似被蚂蚁噬咬一番般,一下失去了力气。他紧紧攥着这张信纸,脸上褪去所有血色,嘴唇苍白紧抿,在这轻盈透亮的清晨坐了许久,一言不发。
而更让他感到惶恐的还不止于此:在他终于打起精神来准备去上报给魏涯山时,魏涯山倒是先派人过来找了他,话不多,同样只有一句:
叶云盏也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