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想……”方濯想的和说的却不是一回事,“就没有说我不好的?什么走后门居心不良之类的?”
“啊?”廖岑寒一缩脖子,“你想什么呢?人家跟你无冤无仇的,何必如此造谣。再说了,就算是真有这么想的,哪敢说出来。你在内门名望可不低,谁敢背地里说你坏话?”
“是。”方濯沉思道,“背后编排别人,往往不会指名道姓。”
“什么意思?”
廖岑寒放了筷子。
“你真听说……有人在背后,偷偷议论你?谁这么大胆子,我找他们说理去。”
方濯笑一笑:“别急。不是说我。而是我想起一件事,用自己做了个例子。”
他斟酌片刻,选了个稍微委婉些的说法,试探道:“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和一个人有仇,同时你还有记日志的习惯,你会把他写进日志里吗?”
“我?”廖岑寒一皱眉,“我虽然并不常写日志……但我应该不会。日志是日志,虽然是个人秘密,但也并非万无一失。若用语一旦不当,机缘巧合被别人看到,就很有可能会身败名裂。”
方濯又道:“那你会把对你有恩、或者是印象深刻的人写进日志里吗?”
他认真地凝视着廖岑寒。两个年轻人之间的心思似乎都被这句话彻底撕破,廖岑寒将手里的一切东西都放下了,坐直身看着他,严肃地说:
“师兄,我这样说,你不要觉得我是个坏人。人都是有私心的。真正无私的、坦诚的人太少了,至少我不是。有仇的人我不会记下,但是有恩的我会。只是前者我记在心里,后者我不会隐瞒,记在日志里也不怕,自然我是希望若这本日志丢失了,别人看到内容时,会知道我是个知恩图报的人,而不是一个记仇的睚眦必报的小人。”
“但印象深刻的人,也许我就不会写了。这个要看具体情况。他是如何让我印象深刻的?日志就算是私物,在需要时它也可以成为一本证据、一种工具。我会担心它丢失,所以可能从记下日志的第一笔,便会开始谋划了。”
他说得认真,方濯听后,便是无奈一叹。其实廖岑寒已经够坦诚了。他能说这些话,本身便已经超脱了藏掖的私心。也不知道为什么问了这一句话他如此谨慎。但到底,廖岑寒的意思昭示了另一种可能性。方濯用手无意摩挲着食盒的边缘,沉吟片刻,忽的起身。
廖岑寒吓了一跳:“你干什么去?”
“我去找一趟掌门师叔,你先吃吧。”
方濯举步便要往外走。廖岑寒赶忙道:“哎,你等等……昨天掌门师叔没找到你,看起来神色不虞,你这会儿贸然前去——”
“放心吧,你师兄复宠了,不怕他!”方濯头也不回,一路疾驰而去。
前往白华门的启程日定在两日之后。魏涯山早就已经下放了消息,只是当时恰好方濯在昏睡中,不知道此事,柳轻绮拍着胸口说要记着告诉他,结果还是忘了。
导致要走的当天方濯才得知消息,收拾得非常仓促,不过好在他也没什么东西可带,只是到了白华门后,依旧还有些怨怼。
“师尊忘了跟我说,你们也不提?”
唐云意很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这个,谁能想到他这么大的事儿都能忘……当时只顾着看你的情况了,总以为你会有后遗隐疾之类的,结果没想到刚醒之后不久你就生龙活虎的,打坐都不需多久,第二日就痊愈了,于是……就忘了。”
“……我感觉这其中因果关系不大,”方濯撑着头,“身体好恢复快,就能成被放弃的理由?”
“少来,谁放弃你了!”君守月也横插一脚,“你么,自己去试阵都不带着我,哼哼……下次有热闹记着喊我,我一定想着你!”
作为修真界曾经的第一大派,白华门依旧遗留着当年的荣光。整体地界和振鹭山差不多,不过相对振鹭山那高山苦寒之地,白华门甚至能称得上一句“金碧辉煌”。海拔没有振鹭那么高,且也没有那么偏,弟子上山下山较为方便,也导致白华门与外界交流更为紧密。振鹭山脚下蹲着个甘棠村,白华门却临着一座卫城,地理条件难找更好。
这也是为何当年仅白华门遭袭、却同时也牵动了无数人命运的原因。
靶子离着繁华太近,便可能会烧干整片平原。
修真界与无灵根的民间之间也常有利益往来,故而白华门传位大典不仅邀请了各大修真界门派,也有各城城主的参与。振鹭山到得较早,第二日各大门派方才到来。仅是方濯一人,便在一个时辰内亲眼看到四辆豪华车驾迤逦而过。民间没有皇帝,于是各位城主为表权威地位,尽奢华之能事,仅看此行,猜不出来十几年前修真界与民间都曾经历过一场大浩劫,战争的伤口还未完全愈合,荒野之上依旧有无家可归的人匍匐而前,可却好似与他们毫无关系一般,雷打不动地拉上三重纱幔,车尾颠簸在路上,仿佛能震下一地的金粒子,掀开帘子下了马车,一把象牙扇在太阳下闪着光,站立于白华门大门前,含笑着冲认识不认识的诸位一一拱手。
“今日是白华门的好日子,能于此与各位才俊相逢,在下荣幸、实在荣幸!”
身边跟数位侍女,浑身金线刺绣,就差脚底铺上一层红毯。来人身量高大,衣着华贵,气度高雅,每走一步,脚下便好似能踏出一条金阶,气势恢宏。看着已经有了些年岁,但却不显老,身姿依旧挺拔,脚步稳健,一打眼看去,身上甚至还盘桓着一股平稳但却并不颓唐的淡然之气,这让他作揖的动作都显得格外从容,与身遭格格不入。
柳轻绮跟着魏涯山见白华门掌门去了,方濯一时不知做什么好,便薅着师弟师妹到门口去看热闹。君守月旁边还跟着个洛笙。只要有能碰着的地方,她一定不会放过她。五人蹲在一块高石上,看着门前大路来往人流,为了防止体型太大被人发现,君守月甚至还折了两条树枝掩耳盗铃。她爱凑热闹,饶有兴致地看了一会儿,突然拉了拉唐云意的袖子,小声说:
“三师兄,那个就是卫城城主吗?”
唐云意道:“刚才听到有人喊了一嗓子……应该是吧。”
“那你看他多大呀?”
“嗯……据说十八城中现在最年轻的就是麟城城主,刚过而立之年,卫城城主的话,应当也已过不惑了。”
廖岑寒笑道:“你们两个,那么多好东西不看,就盯着人家的脸研究。他多大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君守月说:“我看他眼熟!”
“隔着老远你也能看出来眼熟?”
“你不知道,有时候这就是一种感觉,”君守月摸摸下巴,“我就觉得他长得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洛笙嘟囔道:“这么远也能看见?”
君守月笑着抱住她:“你也想看?你想看一会儿我带你下去。你放心,这群当城主的都可在乎自己的名声了,直接下去打个招呼就行,对着脸看都没人说你什么。”
方濯忙道:“你可别!你自己虎就算了,别带着师妹惹乱子。”
君守月冲他鼓鼓嘴。她只是随口一提,也自然不可能真的带着洛笙趴人家脸上去看,但这句话倒是点起了另外几个人的好奇心,唐云意揉揉眼睛,凝神去看,努力从边角搜索出来卫城城主的脸,观察了一阵,牙疼似的皱了皱脸,思忖道:“不过你别说,还真有点……”
“眼熟是吧!”君守月很兴奋,“我就说我没骗人!你们俩也赶紧看看,别污蔑我。”
但为时已晚,卫城城主已经带着人进了山门,再如何探头细看,也只能看到一个背影立于门边,正和什么人说话。方濯只看了那卫城城主背影一眼,接着便被接下来的一行人吸引了目光,登时,他的眼睛猛地一亮,啪地一下站起身来。
“林樊!”
他转身就要往山下走去。几人都惊了一下,两只手同时拽住他,廖岑寒与唐云意异口同声道:“你干嘛去?”
“我找他有事,回去再跟你们解释。”
方濯草草甩了师弟的手,几步跑下山路,迎着风狠狠吐出一口浊气,雀跃地想道:好兄弟,你总算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