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板着脸说:“流血怎么不告诉我?”
“小事——”
“又是这只手。”柳轻绮打断他。
他平静地说:“三年前,英雄擂上,你与姜玄阳战了那一场,受伤的就是这只手。”
“三年了你毫无长进,方濯,姜玄阳当年对你有杀意,你便这样迎上,若不是你二人实力相差无几,只是毁了你一只手,那日你就能命丧当场。”
“我以为你能得到一点教训,或者是明白什么,结果呢?你还是这样。遇事先往上冲,人家打你第一反应就是打回去。你的命就那么不值钱吗?”
“还有今日也是。我明白你是怎么想的,你知道我肯定不会同意,所以你便把我支开,自己去找了掌门师兄。我不怪你一意孤行,阿濯,我只是奇怪,你那么稳重一个人,怎么在一些关键的地方,却就这么冲动呢?”
“你以为我不在乎吗?阿濯?我承认我之前很多都是装的,我不知道应该怎么换个身份和你相处,我确实在刻意装成一个好道侣,我也装作我什么都不在意,但是我在意你,我在乎你,这是真的。”
流着血的手落在他的掌心里,手掌冰凉,手背却微烫。方濯静默而立,他这是第一次听到柳轻绮给他剖开心胸说这么多话,像被柳枝拂开帷帐,却在背后看到深山之下隐藏着的涓涓细流。心头像涌起一股热浪,但又转瞬间被冰凉的夜风打湿,他看着自己的血沾上柳轻绮的手掌,仿佛两人血液交融,就此合为一体。
“我为昨天的事跟你道歉,我是因为害怕。”柳轻绮轻声道,“前几日在阵中,看到你站不稳时,我就突然感到非常害怕。听到师兄要把你赶走后,我也……”
他顿了顿,轻轻揉揉眉心,安静了一会儿,像是组织了一下语言。半天后才又接着说道:“我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这种感觉了。我头痛,头晕,走火入魔你难受,我也难受。我难受得不行,阿濯,我害怕这种感觉。因为上一次让我这么难受的,是在我师尊死的时候。你能明白我吗?我害怕我害死人家,也害怕人家害死我。……我真的,没那么好,也没那么无私,我挺不好的。但昨天你让我知道了,总这么想,更不好,所以阿濯,我跟你道歉,我是在乎你的,以后我不会再这么做了,但你也不要再让我担心了,保护好自己,好不好?”
回到观微门包扎的时候柳轻绮就已经完全恢复了他往日的样子。又吹又摸又感同身受的,看着别提多心疼。方濯也是那时候才感觉到疼,药一涂到伤口上,他就嘶一声,想把手往回缩。柳轻绮眉毛皱得死紧。他在演武场时还说让祝鸣妤跟方濯接着打,回来就死活不让他明天再去了。说把伤养好了再说。
为此,方濯顺杆爬,看他不像还在生气的样子,便小心翼翼地委屈起来了。
“那你还叫她来揍我。”
额头上便遭了一记巴掌。
“叫她来不对吗?就该让她来好好灭灭你的气焰。”
嘴上说着,却不妨碍手上动作。方濯被他拍了一下,不敢再说话了,心头却浮起一层暖意。手上的血被洗净,虎口的伤被药敷好,再用细布一一缠起。柳轻绮低着头,仔仔细细地替他打了个结,末了颠了颠他的右手,问道:
“还疼吗?”
“不疼了。”方濯摇摇头。他看着柳轻绮,欲言又止一阵,终于说道:
“师尊,以前你是不是也……也觉得自己用不上,所以没怎么学过疗愈术?”
柳轻绮踹他一脚。他起身要去放药瓶,方濯却猛地扑上前去,一把抱住他。
他低声说:“谢谢。”
“你说的这些,我以后都改。”
他收紧手臂,紧紧箍着柳轻绮的腰,将脸埋了起来。人僵在原地,可半晌,手却轻轻落到他的头上,揉了一揉。方濯顺着他的动作,将自己塞到他的双臂里去,听到柳轻绮的心跳,也仿佛听到了自己的。在一整日的骚动与变故之后,他终于得到了宁静,却仿佛在这样的寂寥里听到了生命的回响。
“真的?”
“真的。”
柳轻绮拍拍他的后脑。方濯道:“但你以后,也不能随随便便就过来说要跟我断了。”
柳轻绮拔起他的脑袋来,忍不住笑了:“如果掌门师兄说不行呢?”
方濯却没笑。他用完好的那只手握住柳轻绮的手掌:“他没说。”
柳轻绮坐直了。方濯低声道:“因为我说,我是绝对的真心,绝无一分一毫的假意掺杂。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的你,但我绝对喜欢你。我现在知道应该怎样做了,师尊。我来爱你。只要你还需要我,那么无论何人让我离开,我都不会这样做。没提前告诉你是我的错,但是师尊,纸包不住火,我知道总有一日掌门师叔会知道这件事,那时事情可能比现在要更复杂。那么,不如在一切都已来不及挽回之前告诉他。”
“我不会再这么做了。但我知道你会留住我的。你不是不爱我,是不知道怎么爱我。”
方濯紧握他的手,粲然一笑。
“所以现在看来,是我赌对了,对吧?”
“你为我担心,因我害怕,是我不对,但我还是……我还是很高兴。如果有那么一个机会,让你来毫不动摇地选择我——你也会这样做的,对吧?”
方濯直视他的眼睛。他自己看不到自己的脸,但也能感受到眼瞳正在微微颤动着。他不知道柳轻绮能否感知完全他的心意,就好像撕开一道割舍不去的伪装。但柳轻绮没有否认他。他也没有点头,只是四目相对,在这沉寂到已至暧昧的夜晚里,他突然提着方濯,把他一下摘开,挣开他的怀抱倏地起身:
“药你自己喝吧。好好休息。”
他头也不回,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