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鸣妤,云婳婉座下的得意弟子,从默默无闻弟子群里杀出来的一匹黑马,与方濯首战便胜他一剑,一举夺魁。
此后一个拜入雁然,一个拜入观微,两人年岁差不多,祝鸣妤却就因此而成为方濯无可否认的师姐。
方濯较少有与祝鸣妤切磋的机会。他们分属不同的师尊座下,跟同门师兄弟切磋都排不开时间,哪有功夫搞“联谊”。由是知道祝鸣妤的实力,但真刀实枪全力相碰,还是几年来头一回。
不身体力行是很难准确察觉到对方进步的。更何况祝鸣妤不知为何,心里似乎憋着一口气,打得又狠又准。
毫不夸张地说,十成功力,她咬着牙能用出来十一成。剑锋冰冷凌厉,出手滴水不漏,招式行云流水、势如破竹,射石饮羽,身姿如雁,一剑横扫而来,带着暴烈的灵力,哪儿也不为,看着只想割裂他的喉管。
方濯提剑迎上,砰地一撞,便感到虎口发麻、体内一阵暗潮涌动。他不敢直面迎击,只能尽可能化去祝鸣妤的招式,可七年修行,早已今非昔比,入门之战那套是用不了了,祝鸣妤每一瞬剑气都好像被凝固的月光的影子,如流水潺潺,但却在银灰反光中露出尖锐刀锋,直取要害。
两人战至一处,刀光剑影,短兵相接。手上剑到底不比祝鸣妤的由仪,用的也不是多么顺手,不出十回合,方濯便感觉打得非常辛苦。祝鸣妤全力以赴,剑影灵光接踵而至,方濯一面横剑于前,抵挡着她的招式,另一面观察着祝鸣妤出剑一举一动,寻找着机会。一战至此,他还能勉强记着那声音给他的要求,可当祝鸣妤真的在收势瞬间急于出招、有一刹那的破绽显露时,方濯立马便将那声音忘得一干二净,剑锋倏地截停,用力向上一挑,逼迫祝鸣妤不得已而翻转剑柄要刺他命门,方濯便当即收剑,回身要向她喉间刺去,却突然感觉一只手钳住了他的手腕,手指即刻一痛,生生化了接下来的攻势,被祝鸣妤顺势抢先一掌贴上胸口,拍出去数步,当即胸口一震,踉跄欲倒。却又被那手捞住手臂,止了步子,堪堪站起身来。
转头一看,柳轻绮拖着他的手臂,板着脸,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师尊……?”
方濯一时愣怔。但接着便是柳轻绮劈头盖脸一阵骂:“让你守不许攻,没听到吗?还赶着往上去,找死?”
方濯下意识反驳道:“我——”但接下来的话他怎么也说不出来了。祝鸣妤那货真价实的一掌刚拍上他的胸口,现在鼻腔内还氤着一抹淡淡血气,他捂住胸口,干咳两声,抬头看到祝鸣妤收剑回身,面若冰霜,动也不动一下,只一双眼睛月光似的冷,平静地直视他。
那不是破绽,是陷阱。
方濯哑口无言。这时他才隐隐感觉到手掌有些痛。低头一看,虽然并不十分明晰,但也能看见掌心泡了一汪什么东西,正滴滴答答地往下流。
他默不作声地收起手,连同剑一起藏在身后,不让人看见。柳轻绮骂了他一句,也不知道说什么了,两人之间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方濯低了头认错,态度挺好,柳轻绮也跟他发不起火来了。他一撒手,让祝鸣妤和方濯再战,祝鸣妤却一颔首,说:
“明日再战吧,师叔。”
柳轻绮对她的态度就好了很多:“师侄今夜还有事?”
祝鸣妤抿抿嘴唇,冷冰冰看了方濯一眼,冲柳轻绮行礼道:“方濯师弟今日辛苦,理应好好休息。若明日师叔尚有此意,弟子恭候。”
这话说得其实已经很明确了。祝鸣妤没有要接下去切磋的意思,柳轻绮也不好强留她。他和颜悦色地谢过师侄,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后,转头看向方濯,笑容便消失了。
方濯垂着脑袋,心中五味杂陈。祝鸣妤给他留了点面子,但也没留多少。她心里有气,但到底顾念着同门情谊。此时四野已经空无一人,弟子们大部分回房休息,或是结伴散步去了,所幸周围还算安静。方濯将手又往后掩了掩,感觉掌心黏腻一片,但他垂着头,低声说:
“对不起,师尊。”
柳轻绮是绝对跟他发不起火来了。他现在还能板着脸,只是为了要表示自己依旧很生气。但方濯这种反应又让他无话可说。柳轻绮沉默半晌,皱眉道:“我以为你得跟我吵一架。”
“是我的错。”
“你错哪了?”
“我、我哪都错了,”方濯道,“我应该提前跟你商量的。”
但话虽如此,他心里却并不是很苦。只是微微觉得有些酥麻。很难说他是否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或是真心实意地决定以后要改,但现在,至少他安抚柳轻绮时,是这么说的。
柳轻绮果然吃他这一套。第一声道歉,他冰冷的面庞便有所软化。第二声下来,眉宇就皱不起来了。他看着方濯,更多的是无奈,还掺杂了些许复杂的混如恨铁不成钢之类的情绪。方濯与祝鸣妤一战,额头微微汗湿,人还在喘息。看上去还真挺可怜。柳轻绮盯了他一会儿,就凶不起来了。他抬手帮方濯把那一缕头发摘掉,叹了口气。
“回去吧。你师姐不爱和你打。”
方濯不做声,悄没声地跟着他往回走。夜色安然无声,唯有灯火在远处闪动。柳轻绮走得不快,方濯跟在身后,风一吹,身上就更显凉。抬头一看,这人穿得也挺单薄的,不过身上花纹不多见,似乎是新的。
他抿抿嘴唇,最终还是问道:“……师尊,这是你新买的?”
柳轻绮的脚步顿了一下。半晌过后,回了个“哼”。
看来他今天玩得挺高兴。方濯硬拖着他出门,现在心里感受更好了些。他忍不住低头,微微一笑。柳轻绮道:“别乐了,用的你的钱。”
“你随便用嘛,反正你的也放在我这里,”方濯道,“以后和师叔多出去走走……我觉得挺好的。我看你气色比以往都好很多。”
柳轻绮沉默不语。他停了脚步,转头看向方濯。话是对的,他的确看上去比以前更健康一些,也不知道是什么原理。也可能是新衣服衬的。不过就这么一站,不说话也不动作,像融进了风里,便会让人有些不安。方濯悻悻地抬头看他。却得到柳轻绮一只手。
“手伸出来给我看看。”
方濯心里一咯噔,将那只受伤的手掌又往后藏了藏。面前人加重了语气:
“拿来!”
在风口浪尖上,方濯不敢忤逆他。他沉默着将手伸出来,被握住了手腕。虚握着的拳头慢慢张开了,血淅沥沥地流下来。不疼,就是感觉痒。这么一看才能发现好像是虎口裂了,流了一手。应当是方才与祝鸣妤一战缘故。他低着头,听到柳轻绮说道:
“我说怎么鸣妤突然反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