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云意心里一咯噔,抬起头来看他。
三人沉默半晌。方濯慢慢地说:“我觉得,师尊可能也知道了。”
唐云意深呼出一口气。廖岑寒说:
“这可能性倒是不大。师尊要是知道了能不跟你说吗?”
“其实我觉得他不跟我说才是常态。因为我们是师徒,本不该有别的心思,可我却有了,还这么些年,他为了给我留面子,说不定会隐忍不前。”
方濯越说越伤心,越说越哀痛,眉毛都耷拉了下来。反正秘密已经被暴露(虽然也算是他自己没守住),在两位面前也不必需要脸,哀情一时可见。
虽然他不知道到底是谁泄的密,但,事已至此,嘴硬已经没有了任何用处。
唐云意知道了,廖岑寒也知道了,只能庆幸这二位师弟虽然脑子不足,但好歹不是喇叭。唐云意还是时时刻刻关注着桌上的伐檀,总感觉方濯的精神状态好像不太好,似乎下一刻就会拔剑直接把他俩给砍了纪念自己死去的面子,廖岑寒却不管这个,听此言后他想都没怎么想,上来就是一句:
“你也知道是师徒啊。”
“……”
方濯喉结一动,转头看着他。廖岑寒慌忙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说、只是说——”他冥思苦想,绞尽脑汁,把整个脑仁捏在手里用力一拧,好歹才终于拧出一句磕磕巴巴的找补来:“我的意思是,那你的追爱之路,将会漫漫无尽头。”
“师尊不会知道的,他演技没那么好,知道了肯定膈应,”唐云意好心安慰道,“不要多想了大师兄,现在就是,呃,我们三个人知道。我和二师兄肯定不往外说,这件事还有转圜的余地,你不要太担心。”
他说着话,悄悄在下面撞了廖岑寒一下。廖岑寒当即明白了他是什么意思,连忙接话道:“是是,这件事到底也是我们不对。这是你的秘密,结果我们却知道了,实在是不该。”
“以后你想做什么我们都会帮你的。”唐云意说。方濯一个眼神投射过来,张开嘴似乎想说什么,唐云意又立即意识到义务与道德之间的关系,急忙补充道:“那种事情不可以的。”
方濯看着他的眼神立即写满了杀意。唐云意哽了一哽,硬着头皮说:“算了,如果你一定想……”
“你想说什么?”
方濯抬手握了伐檀。剑光一闪,眼前登时冰凉一片,唐云意点点头,将话咽下去,憋出来一句:“嗯嗯。”
他又看向廖岑寒。廖岑寒也含混着说:“嗯嗯。”
屋内又陷入了一阵尴尬的沉默。方濯手握剑尚未放下,眉宇间却已经凝了深深的愁怨。他的眉毛轻轻皱起来,脸色也变得苍白,就连嘴唇也显得有些干涩,这说明他正陷入无穷无尽的焦虑之中。唐云意最开始还对此事满怀疑问,在突然得知方濯就此承认了之后,也只是惊奇,感到恐怖如斯,这回才后知后觉到此事的严重性。
喜欢上师父或者是有了别的不该有的想法其实都不是那么重要,最严重的问题是此人是否在这种可以称之为“偏离”的感情之中生出了真心。此时隐瞒也变得没有必要,两人开始审问他。问已经多久了,说七年了。两人大吃一惊。廖岑寒说:
“以前我怎么没看出你有这种心思?”
方濯抬起眼皮,迅猛地看了他一眼。他很不自在地说:“只是说追根溯源,应该在七年前。等真正意识到时,我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你还挺实诚的。”唐云意脱口而出。
方濯烦躁地捂住额头,长叹一声。
廖岑寒却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突然一直身,哦了一声。登时两双眼睛都看向他。廖岑寒说道:“我说你那年怎么突然问我那个问题……”
他戛然而止,惊异十分地看向方濯,面色却恍然。方濯撑着脑袋,认命地点点头。便剩唐云意一人一头雾水:“怎么了?”
廖岑寒指着方濯,道:“他之前咨询我感情问题来着。”
“哇,你还有这业务呢?”唐云意问,“什么时候?”
“仁城之后,在回程期间。”说完话他才想起来唐云意在仁城的遭遇,喉咙卡了一下,可为时已晚。唐云意的脸也僵了一下,但即刻间,他便想到了某种扭转乾坤的机会。
“大师兄,你不是之前一直想知道到底是谁告诉我这件事的吗?我实话跟你讲,我也是听人说的,不过这个人你也知道,我们都算‘老朋友’。”
“什么人?”方濯无精打采地垂着脑袋,叹一口气,幽幽地说,“‘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只要此事发生,就必然会有蛛丝马迹。指不定身边就已经有人知道了,只不过是吊着不肯说,或者是碍于我面子。我也不想知道是谁,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回头的机会了。”
方濯从未有过的颓废,倒是将二人看得有些不安。廖岑寒动了动手指,似乎想去拍拍安慰他,却最终还是没下手。唐云意观察观察这边,又看看那边,心急如焚。
他倒是突然想到能用传言的出处去引诱方濯发现自己已经被燕应叹控制,但方濯此刻无心去思考别处,看不懂他的暗示。唐云意左右瞧瞧,下了决心,招呼方濯过来,小声说:
“我来告诉你是谁。”
方濯斜着眼睛看他:“喻啸歌?”
“哪能呢!”唐云意急了,“你别把人家一天天的想的那么闲。”
“我就是看他不顺眼。”
方濯嘟囔一声,却还是将耳朵贴了过来,示意唐云意说。唐云意动了动喉结,“燕应叹”三个字在唇间滚了一通,纠缠半晌终于拼成了句子,鼓起勇气,便凑近方濯耳侧,咬着牙说道:
“燕——”
只是开口的一瞬,连音节都没来得及吐清,他的喉咙突然被不知道何来的一只手给堵住了。声带宛如被蜡封存,额头上一阵疼,紧接着整个人被一股无名的力量直接提了起来,扑通一声摔下椅子。
唐云意痛得大叫一声,随之右臂也以一个极为诡异的角度往侧旁一拧,便闻咔嗒一声。手腕软软地垂了下去,分明脱了臼,人也被一只无形的手抵住喉头,掐着往后一撞,后背咣一声落到地板上,摔得七荤八素。
“云意!”
事发突然,两人都没有反应过来,而这一套动作又如此娴熟至行云流水,搞得方濯和廖岑寒完全无法在最初时就及时止损。再快的反应速度也抵不上这一迅猛的连招,待到方濯猛地起身时,唐云意已经被掼倒在地上,双手捂着脖子直喘气。
他一个健步冲上去,伐檀已在手中泛了微光,挡于唐云意面前,喝道:“何人在此?”
唐云意痛得嘴里直吸气,却还有空给他吞吞吐吐地提供线索:“没有人!”
“没有人?”
方濯和廖岑寒愣在原地。唐云意艰难地撑起上半身,半死不活地晃晃右胳膊,痛得说不出话来,方濯这才反应过来,叫廖岑寒帮他按着身体,自己上前去抵住唐云意的手腕,一个用力,便将关节复位,又上手揉了揉。
“还有哪里受伤了吗?”
唐云意只是摇头。他勉强将那只右臂从方濯手里抽出来,艰难地往他身上敲了敲,又示意他往上撸袖子。方濯以为他手臂上还有伤,顺着袖口往上挽了挽,却见得一片光滑,没有任何受伤的迹象。
他不明所以:“怎么?”
廖岑寒道:“你胳膊疼?”
唐云意如绝处逢生,连连点头。
廖岑寒顺着他的手臂往上摸了摸,应当是没有摸到什么异处,一头雾水。他又道:“哪只胳膊?”
唐云意不敢说话,只敢小幅度地挥动右臂,不小心晃到了手腕,一阵细小的疼痛再度刺激了他的神经。
“大师兄,大师兄!”他以眼神示意方濯,“你帮我揉揉!”
“胳膊疼……?你的肘关节也脱落了吗?”方濯将手指抵上去,顺着他的右臂一寸寸往上摸,口中嘟囔道,“到底怎么回事,屋内没人,难道是突然发病……”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手指停留在唐云意的右臂,只一瞬间便猛地收紧了力气,抓住了肌肤。
方濯看着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地说道:“燕……”
唐云意闭上眼睛,不敢出一言以复。他的手臂和喉咙还在隐隐作痛,而方濯抓着他的右胳膊,蹲在地上,面色倏地沉下,轻轻抿住了嘴唇。可喜可贺,他终于明白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