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岑寒在这时也不是什么急性子,耐了心等待着师尊和师兄从自己的世界之中脱出。大概有半柱香之后,这沉重的寂静才终于被打破,先发话的是方濯,此时他手里的瓜子已经快磕完了。瓜子皮被他丢到纸篓里,还有一些不小心扔到了外面,他俯了身将它们捡起来,却并不急着丢掉,只是捏在指尖不停地摩挲。他慢吞吞地问道:
“有关孙府,花安卿是怎么说的?”
“花安卿对于孙府的认知只是道听途说,有别人,也有孙朝的,大概五五分,”廖岑寒回答得很干脆,“孙朝对她有恩情,又说爱她,话语里有对孙朝的偏爱与否也未可知。但现在可以确定的是,赵如风确实曾经怀过孕且意外小产,这点毋庸置疑,但是在花安卿的口中,这个意外的版本同孙朝和赵如风的都完全不同。”
柳轻绮从一开始就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没怎么动,钉在椅子上,让人担心他的双腿是不是已经被系上了椅子腿所以无法动弹。闻言倒是终于给了一点反应,微微抬起眼来看着廖岑寒,皱起了眉:
“怎么说?”
怎么说?要廖岑寒说,这事儿也绝对不好说。一切都是出自于花安卿之口,也无人知道真假,但是当她告诉廖岑寒这一切时,眼中分明闪着泪水,叫廖岑寒看了个明晰。他一时心软,便安抚了花安卿,多问了两句。彼时方濯已经简单告诉了他孙朝所倾诉出来的一些孙府秘辛,他将其简单地做了一些处理,拿去问花安卿,得到的却是一双骤然睁大的含泪的双眸,以及磕磕绊绊的、颇带有几分不可思议之色彩的反驳。
“他不是这么告诉我的,”花安卿抖着声音,身子几乎缩成一团,“他跟我说,是、是孙夫人自己弄掉了孩子,随后嫁祸给他的三房……”
“自己弄掉了孩子?”廖岑寒大惊失色,登时便要站起身来。他来问花安卿此事,也不过只是抱有一丝花安卿尚有作为局外人的单纯诚挚美德的希望,可当花安卿当真瞪着那一双愕然而又无比真诚的眼睛湿漉漉地看着他的时候,他却感到耳边一阵嗡鸣,似乎即刻便被这突如其来的过度的真挚所击垮。
在花安卿的口中,孙朝和赵如风的故事是这么发展的——一切起源于孙朝对花安卿的透底,是在一次欢好之后,花安卿想要为孙朝准备生辰礼,于是旁敲侧击他的爱好与喜爱的东西。孙朝有美人在怀,又刚刚爽利一番,连同着脑子都像是从那玩意儿一同冲了出去,单纯得要命。花安卿问,他便回忆似的一条条顺着捋,将他这二十几年的大事件梳理成一张表格,一股脑地就全泄了出来:
“他跟我说他和孙夫人青梅竹马,从小上学堂时就认识。当时孙夫人对他一见倾心,想要让他入赘,但却被他拒绝了。他当时其实并不喜欢孙夫人,而是喜欢当时孙夫人的一个朋友。叫什么,我不记得了,好像是姓瞿。他其实喜欢她,他们两情相悦,原本要成亲。但却被孙夫人半途截了胡,要挟着他与自己成亲。而他家道中落,人微言轻,只能去救助那位瞿姑娘,却被拒之门外。所以他不喜欢孙夫人,也不喜欢赵府里的每一个人,就是有这方面的原因。他把所有的赵家人都赶回卫城,只留孙夫人一个赵家人留在麟城受他的气,他觉得报仇雪恨。所以他跟我说,他从来没有爱过孙夫人,这么多年以来,他只爱我。他要休掉孙夫人,扶我做正室,可我哪里敢?我只能求他不要这么做,能做一个外室、有着衣食无忧的生活我就已经很满足了,这个正室我无法做,也做不了,但他却只愿意相信他自己,从来不听我的……”
花安卿说。讲话时她的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一起,上半身微微紧绷,极其惊惧。这也是廖岑寒后来选择相信她的原因:若她真是装的,那花安卿的演技堪称天下一流。她保持着这样惊恐而戒备的姿势整整半个时辰,无人时她稍稍放松,有人便立即紧张起来。仿佛担心还会有人突然前来与她讲话,或者是始终不停地思索是否方才有那句话前后矛盾,但她始终沉默不语,只有孙朝和廖岑寒同她说话时,才会应一声。蚊子似的,落在廖岑寒的脸侧,叫他都想一巴掌拍上去。花安卿怕生,且怯场,先前无论说得有多么好好的,不到两句话便开始如同一只弹簧一样将自己紧紧地缩起来。孙府的秘密让她惊慌,而张蓼之死让这“故事”成功变成了“现实”,花安卿一时没有接受这点,始终用手指死死绞着她的衣襟。她只能躺在孙朝的怀里才能感到那仅有的安全感一会儿,不多时,他便又要再离开——花安卿的双手紧紧握在一起,肩膀耸起来,似乎在发抖。她连连摇头说:
“但是当时,他告诉我,孙夫人小产压根就不是意外,而是她自己自导自演的一出戏。”
“我当时不知道到底是不是真的,但他这样讲委实是吓了我一跳,我连忙跟他说我不想知道你家夫人的事情,只是她小产一事,我可以希望她此后身体越来越强健……”
“但是他却告诉我并不是这样的。”花安卿耸动肩膀,打了个寒颤。她嘴唇抖动,面色惨白,怯怯的眼神从缝里偷偷瞧面前的人,也不知哪来的勇气,那声音便从一溜檐角垂落的水滴骤然拔高为闷雷隆隆的回响:
“他说她自己害死了自己的孩子,又随之以此去陷害褚氏,要她上吊自杀!这一切都是她罪有应得、咎由自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