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妲曾有过一个满月的孩子,却被卡厄泽里的愚民抢走,拿来在“活婴祭”上祭祀那并不存在的海神。”
“对于母亲来说,这是何其残忍的事,所以她精神崩溃了,终日在外海边徘徊,喃喃自语。或许是抱着渺小的希望,想着也许海浪会把孩子送回来?又或许……她在诅咒着众神。”
“确实,听克里斯汀说过这些。”
夜久略带嘲讽地笑笑,“哈哈哈,当然伟大的、高远的深空是不可能在意这些的。但那种喃喃自语,却意外地穿过外海,被趴在无光之溟底部舔泥巴的我听见了。”
“……”
“你敢相信么?到底是何等强烈的怨恨,才能让声音在混沌中保存这么久,直到被我听见呢?当然了,我完全不明白她在讲什么,也完全不在乎,却还是如同漂流荒岛上的难民、捡到了来自文明世界的漂流瓶那般,得到某种飘渺的“希望”,然后一路追寻过去。”
“我游……不,是钻?也可能是爬,不管了。总之那是一段很久、很久的时间,久到你无法想象,久到我尝试过所有动物和魔兽的前进方式。”
“虽然她的声音中途就消失了,但是没关系,我已经知道了岸的方向,所以最终重新触摸到了陆地。”
夜久津津有味地讲述着,虽然内容不堪回首,但眉宇间却丝毫没有阴霾,仿佛那只是一段历险。
最后,他玩笑般补充道。
“从这个角度来看,她或许是把我召唤出来了?就像召唤恶灵或者邪神那样?哈哈哈哈……说不定作为凶星的我,确实有这方面的潜质哦?”
“……”
夜久说得轻松愉快,但群青并不觉得有趣。
他紧皱着眉,久久没说话,银眸在昏暗中闪烁着微光。
“喂,你不打算说些什么吗?”夜久冲对方眨眨眼,“一个被诸神逐出世界的神族罪人,在人族的呼唤下回了这个世界……啧,不觉得这是个很矛盾、很邪恶、也很有趣的故事吗?和祭师有异曲同工之妙咧。”
“……”
群青才如梦初醒般,重新反应过来。
他似乎是心里想着什么,却并不愿意谈论,因此只是又发了几秒呆,就再次看向温斯顿和迪莉娅,很明显是在转移话题,“真奇怪。”
“怎么了?”
“……不,也没什么。”
群青声音微哑,注视在那对外表并不匹配的男女,眼神却无悲无喜。
温斯顿的所做所为,明明如此不可原谅……但是此时此刻,他心中却并无恨意和愤忿。
只是想起了三十多年前,对方与他短暂重逢时,对他说的话。
—— 你总是在守垩原到处翻找遗迹,那么要不要考虑……来读个考古学呢?自从破解了万古语后,近几年间对神代遗迹研究飙升,也被称为“神考学”,我看你就很适合。
—— 为什么?那是你们人族的东西。
—— 确实这样没错,但你不想知道吗?身为人族的我们,到底如何来看待深空、看待你们的?而且在这片大地的某处,或许沉睡着你想要寻找的那座古城……也说不定?
—— ……
—— 好好考虑一下吧,若是有需要,我很愿意为你引荐。
群青低下头,轻轻揉了揉酸疼的眉心,看向夜久。
“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什么?”
“我打算暂时封印住有关于血墙的记忆,但是我希望你拿着它的钥匙,以防我需要它。”
“啊?为什么?”
“温斯顿先前闪烁其词,自然是不希望我知道这些,毕竟我是神族,立场很难定。他确实为了一己之欲,私自解开血墙封印,但到底,也还是想着为人族保存火种。”
夜久虽然明白他的意思,却不赞同。
“那你也没必要为了这种事,来封锁自身的记忆吧?那稍有不慎,就可能会损伤神经!而且我呢?既然你告诉了我,那是不是我也要封印?我不愿意,这么有趣的事情,可不能忘记。”
”你是隐民,深空对你的影响力很有限,祂们至今认为你已陨落便是证明。但我就不一样了,深空也许会透过我、了解到这件事。“
“……啊?你想多了吧!”
夜久有些乍舌。
他觉得这纯粹是杞人之虑,毕竟群青都敢在无光之溟外和他眉来眼去,一副不怕遭报应的样子,就说明深空未必真的能察觉到。而且,虽然他确实觉得人族有趣,却也不愿意看到对方承担风险。
但没办法,他知道群青心意已决。
所以……又这么把后续的麻烦事丢给我么?你有这么喜欢人族吗?你和他的关系没什么好吧?他们是救了你的命,还是怎么的啊?怎么突然还博爱起来了。
夜久心里嘀咕,很是不明白,但也没再打算阻止。只是他无法眼睁睁看对方实施危险行为,不得不叹了口气,认真道,“算了,我来帮你。”
”你?“
群青打量着他袖子里露出的淤青,语调似是怀疑,又似是担心。
”我亲自下手,总比你自己折腾更知道轻重吧?放心,既然这种情况……就不占你便宜了。”
夜久眼珠转了转,又咧开嘴,语气轻佻地补充,“但这么做确实是不容易,如果你真的非常非常感激我,不如考虑一下,把我的锁链解除了呗~这也是为你考虑…我确实是罪大恶极,被锁着是应该的,只是……万一时间长了,被别人误解你有什么奇怪癖好,那多尴尬啊~“
”……你倒是敢。“
群青无视后一句话,然后点点头。
他何尝不知道,这是不符合自己作风的冲动之举。
但不得不说,伪像星提起伊妲之事时,他的脑海中竟然涌现了类似“感激”和“庆幸”的怪异情绪。
在守垩原四十年载,对于很多事,他最开始就去选择闭上双眼——出于本性,出于理性。但如今看来,却是这些渺小、却真是存在的悲戚,间接给了他弥补遗憾的机会。
虽然这种感觉很微弱,但与其余事的共同作用后,还是对他的内心造成了影响。所以他才会决定冒着风险,保护祭师留给人族的秘密。
只是,他是绝对不会,让眼前这个手舞足蹈的疯子知道这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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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群青和夜久谈话时,团队其余人就远没有这么悠闲了。
因为魔物数量实在无法控制,他们一时之间难以抵挡,于是不得不开始撤出以太宫。
安努维斯走进宴会厅,环顾一圈后,衣氅摇曳地穿过众多尸蝠的注视,稳稳坐在黄金的主座上。紧接着,一只婴儿般的尸蝠爬行着出现,好似猎犬般、向主人献上口中衔着的战利品。
“看来你任务完成得很好,教授先生,谢谢你。”
他轻笑着,端详着那颗干瘪的心脏,将它塞进自己被撕裂的胸腔。然后他躺回椅背上,眯起起双眼,发出悠长满足的喟叹。
“有了它,我就再也不会被那个东西吞噬。”
“从此以后,我将千秋万世、永远地存活下来。”
邪恶的笑声回荡在以太宫拥挤的石廊。
顷刻间,地动山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