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着头,心中郁结,深吸一口气,正想起身将盖头摔到司马衷身上说:老娘不干了!
但这个动作还未做出,司马衷却开口了,他应该是看出了我的想法,低声带着嘲讽道:“有没有想过后果。”
司马衷的这句话,让我起身的动作停滞住。
我不免自嘲地笑了笑,原来当初那个不是幻觉,司马衷也并没有我想象中那番单纯。是啊,在帝王家长大的孩子,又岂会单纯。
纵然司马衷没办法让官家收回赐婚,但他也有的是办法让我不顺意。
若是今日我直接撂盖头走人,怕是平阳贾氏也免不了要受到牵连,轻则平阳贾氏族人仕途受到阻碍,重则流放株连。
司马衷这招果真高明,不仅可以毁了这门亲事,同时也可以给平阳贾氏扣上一个蔑视皇室的罪名。
可谓是不花费一兵一卒,便达到一石二鸟的目的。
自从我来到西晋后,不论是做什么事,都是在平阳贾氏的庇护下完成的,如今我又怎么能因为自己的一时愤怒,而拉着一个氏族的人入火坑呢。
我不明白我与司马衷虽说称不上要好,但也不是宿敌,是有什么深仇大恨让他置我于如此田地。
腰上传来酸楚。
我想,终究是因为我自己不够强大,我没有足够强大到能为我的所做之事负责,没有办法承担我今日任何一个不该有的举动所带来的后果。
难道我真的要成为第二个柳氏?
我不甘心。我讨厌此时的我,讨厌这个不能反抗的我,更讨厌让我不能反抗的这个时代。
周围细细碎碎的议论声传入我的耳中,是嘲笑,是怜悯,是兴奋。
这些人表面上看似是不惧皇权,但是他们的忠义只会用在劝谏上,面对如此此等侮辱性的事件发生,他们便目瞎耳聋,装作看不见。也是,毕竟以死劝谏还能博个身后名,但拯救一个女子于危境中又能有什么意义。
我看不见他们的模样,但这些迥异的声音进入我的脑中后却自动生出了一帧一帧的画面,就如同所谓的界限消失的状态,他们的模样在我的脑海中逐渐变形扭曲,而后通过我的血液进入我的大脑,卡在我的咽喉,塞进我的胃中,让我缺氧窒息以及反胃。
这场僵局却无人打破,下人们不敢妄自揣测、大臣不敢肆意评价、而坐在高堂之上有能力却不加以打破之人——官家,只是冷眼旁观。
我低着头,透过面前遮挡的白色薄纱可以看到眼前这个男子此时穿着这一双银丝鞋履。鞋履一尘不染,就好似方才席道入殿,履不着地的人是他。
鞋履上用银丝绣着的卷叶图案就如同一条有一条的细蛇,他们盘旋交错,蜿蜒向我爬来,大有绞死之意。
我忽然觉得自己看不透司马衷,他如今仿佛在利用他的痴傻,利用他的幼稚,为他的所作所为掩饰。他似乎在告诉所有人他不行对拜之礼是因为他痴傻,谁都不能怪罪他——因为他什么也不懂。
我攥紧手掌,试图通过指甲嵌入肉中的疼痛感让我将那份不适压住,将作呕的感觉死死的逼迫回去,但这股反胃却不停堆积,当我以为它要超越我的极限翻涌出来的时候......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我感觉自己的大脑缺氧到快撑不下去的时候,一道声音响起:
“太子,该行礼了。”
如同在万物湮灭中找寻到星光,在无尽黑邃海水中看见灯塔,在无垠荒漠找到村落,在你以为与世界断了联系的时候有人紧紧抓住你的手。
那句话带着他惯有的淡淡口吻,但却比她平日的语气都要冷漠。她的声音不大不小,但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力量,落入大堂內所有人的耳中。
这句话点破了这个僵局,让婚礼的齿轮又开始转动,大家又开始喧闹,开玩笑,就好似方才的事只是个小插曲。
司马衷也终究是弯下了他的腰。,
我不记得我与司马衷是如何行完交拜之礼的,只记得嗅到了一道迷迭香的辛辣味伴着薄荷的清新的味道,而后消散了我所有的不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