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夏末的那几天,突厥和暹罗的使团先后抵达长安,让这座天子脚下的都城着实热闹了一阵子。突厥使团进城的那日,朱雀大道两边挤满了来看热闹的百姓,里三层外三层的,据说突厥的大王子亲率使团来访长安,目的是来求娶大唐的公主,王子骑在高头大马上,趾高气昂地穿城而过,看热闹的百姓们仿佛都把王子当做了自己即将上门的赘婿,很是品头论足、指指点点了一番。相比之下,暹罗使团的排场就要小得多,仅仅是因为他们的穿着打扮实在难得一见,而引路的十六名女官们又洒了一路的香花,实在是令人印象深刻。
立秋当日,学宫照例是休沐一天,青杳一早起身就懒洋洋的,百无聊赖地躺在床榻上干瞪眼,在秋老虎的赫赫余威中苟延残喘。
青荇也趁早晨天凉从学宫回来,一回来便不得消停屋里屋外地出来进去,搅得青杳打个瞌睡的功夫也没有。
“阿姐,咱们隔壁好像要搬来一户新人家呢,刚我回来的时候看见有人往宅子里搬东西来着,就是不知道好不好相处。”
青杳哼哼了一声,不是很关心,她跟青荇平时大部分时间住在学宫,新邻居好不好相处对她来说都无所谓。
“阿姐,咱们中午吃什么?”
又要吃饭了吗?青杳歪歪着从床上撑起半个身子,最后无力地躺回去。她倒是一点都不饿,知道也该吃东西,尤其青荇还在长身体,不能跟自己似的,不饿就不吃。回想自己跟青荇这么大的时候,胃里仿佛有个无底洞似的,永远也填不饱。
胡思乱想之际,青荇已经从厨房跑回来,手里握着一根用井水刷洗干净的黄瓜,“咔嚓”掰了一半给青杳:“阿姐,除了这根黄瓜,咱家什么吃的也没有。”
青杳又哼哼了一声:“不做了,一会儿咱们雇辆车上东市下馆子去。”
青荇快乐地欢呼了一声:“阿姐,你真阔气!”
青杳那点微薄的俸禄距离阔气还远得很,但她置了宅子以后就没什么花大钱的地方,养活她和青荇两张嘴绰绰有余,隔三差五下个馆子,逢时令换季做三两身新衣裳都不在话下。
青荇自娱自乐地盘算了一会儿去东市要吃什么,喜悦纷飞地跟青杳分享了,青杳表示无异议。
看着青荇欢天喜地、兴高采烈的样子,青杳面上转瞬而逝一抹淡淡的忧色。
在为女学奔走延请名师的这些日子,青杳说动了长安城有名的女医张娘子出山执教,张娘子精通妇儿两科,连皇亲国戚的女眷病了都常重金请其出诊,此番张娘子愿意出山,也是因为万年县主出面,为她请下了诰命的封赏。
青杳自己也曾受过张娘子的诊治,很想投身于她门下,但是被心直口快的张娘子一口回绝了,理由是青杳早已过了做学徒的年纪,万事万物俱有时令,还是不要勉强为好。
但是张娘子在一众少女中选中了青荇。理由让青杳颇为担忧,张娘子说青荇的八字孤克,姻缘艰难,应该能够坚持下来跟她学医,不会学到一半跑路去嫁人。
青杳看了看对此毫不知情,正无忧无虑晃荡着两条腿啃黄瓜的青荇,不由得思索孤克和艰难背后所代表的意味,现在是没什么,但如果过几年,她心里有了喜欢的人,对方不喜欢她、或者有缘无分……到时候得多伤心?
是不是唯有如此,才能学下一门技艺?
道,从来都是孤的。
“阿姐,张娘子收我做关门弟子了呢。”青荇冷不防地一句,正切中青杳的心事。
“啊,是吗?那你要好好把张娘子的传家本事都学会啊。”
“嗯,”青荇答应着,“阿姐你说奇怪不奇怪,好几个人,张娘子偏偏选中了我。”
孤克,青杳不由自主又想到这个锥心之词。
“你说这是为什么呢,阿姐?”青荇百思不得其解。
“张娘子说,你命中有天医星,生来就是要做医者救死扶伤的。”青杳撒了个谎。
青荇却很兴奋:“呀!真的,阿姐?”
“嗯,阿姐老了,你要给我看病啊。”
青荇像匹欢乐的小马似的在屋里奔腾了一会儿,然后把青杳从床上拖拽起来做出门吃饭的准备,青杳刚对着镜子梳好头,院子外却传来敲门的声音。
杨骎,在离开整整三个月又十天后回到了长安城,整个人被晒得黢黑,正咣咣咣地敲着顾青杳的家门,上赶着来做一位不速之客。
然后冲来开门的青荇一笑,露出两排白牙:“呀!小姨子!你也在呢?”
被青荇迎面兜头甩了个大逼兜:“不许乱叫!”
“呀!阿姐!”青荇撒丫子回屋报信儿,“是过年时候你带家里来后来又从河里救的那个高个子男的来咱家啦!”
不等青杳捋明白,高个子男的已经不请自来地一掀门帘,登堂入室。
“哟!顾青杳,你晒黑了。”
杨骎的到来打乱了姐妹俩出门下馆子的计划,但好在他懂得不空手上门做客的道理,特地从酒楼里叫了一桌子菜,七个碟子八个碗的往青杳家的桌上一摆,任是谁也不能把他往外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