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手!”
“你敢!”
两个声音几乎同时响起。一个是崔泠的呵斥,她已伸手去拉阿满。而另一个威严的男声,来自楼梯口。
只见楼梯处,踏上二楼的赵霁珩。刚从云州回到邺都,想来此歇脚,喝口茶水,便碰上此番场景。
杨文意的手僵在半空,一时竟不敢落下。
赵霁珩大步流星地走过来,“当众辱骂官眷(崔泠),更欲对他人动手,此等行径,不知令尊可知晓?本官刚从云州办差回来,倒是可以顺路去杨府,请教一下杨大人的家教门风。”
“赵…赵大人……”杨文意的嚣张气焰荡然无存。都察院监察御史,虽只是六品,却掌风闻奏事之权,连她父亲见了都要客客气气。他若真去“请教”,父亲非打死她不可。
“我……我……”杨文意吓得话都说不利索,哪里还敢纠缠,对着身边的同伴低喝一声“走。”,便带着人仓惶下楼,头都不敢回。
崔泠上前一步,对着赵霁珩盈盈一礼:“赵大人,又劳烦您出手相助。”
赵霁珩侧身避开半礼,虚扶了一下,“崔小姐言重了。路见不平,分内之事。何况……”他顿了顿,看着崔泠,“在柳溪镇时,便知小姐品性高洁,绝非流言可污。今日之事,更可见小人戚戚。小姐不必介怀。”
“无论如何,多谢赵大人。”看着赵霁珩衣袍上沾染的尘土,又道,“御史大人刚回都城便遇此纷扰,实在……”
“无妨。”赵霁珩十分豁达,“能在此处遇见崔小姐无恙,倒比喝茶更让人心安。赵某还需回衙复命,先行一步。”他对着崔泠和卢思菀拱了拱手,又对阿满温和地点点头,便转身下楼。
一场风波平息。
卢思菀拍了拍胸口,拉着崔泠和阿满坐下:“晦气,碰到这般疯子,好在有赵大人解围。没事了,咱们吃点心压压惊。”
点心很快摆上桌,卢思菀努力活跃气氛,讲着趣事,崔泠也配合着露出笑容。但阿满却有些心不在焉,她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咬着软糯的芙蓉糕,眼神却失去了刚才在街上的新奇光彩。
刚才发生的一切,像针一般,扎进了她小小的心里。杨文意那刻薄的话语——“乡下野丫头”、“没规没矩”,让她感到屈辱。在柳溪镇,她是忘忧居老板娘的妹妹,是街坊邻居都喜欢的阿满。虽然日子平凡普通,但大家都很温暖。可到了邺都,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和这里的格格不入,仅仅因为她来自乡下,就可以被人随意践踏尊严吗?她下意识地看向身边的阿姐:自己会不会真的成了阿姐的拖累?就像杨文意暗示的那样?
还有赵霁珩的出现。
阿满的脑海里浮现出在柳溪镇时的画面:那个在仁心堂养伤、会叫她“小丫头片子”、“小炮仗”的人,虽然气人,却没有距离。那时的他,虽然也穿着好看的衣服,但感觉离她并不遥远,就像柳溪镇清澈见底的溪水,看得见底。
可刚才,站在楼梯口的那个赵霁珩,他只用了几句话,就把那个嚣张跋扈、扬言要打她的杨小姐吓得仓皇离开。
赵大人、都察院监察御史、家教门风……这些陌生的、带着威严的词汇,和记忆那个赵公子并不相符,带给阿满的是一种强烈的割裂感。柳溪镇那个会送她绒花簪子、会逗她的赵公子,和眼前这个只用眼神和话语就能让权贵小姐落荒而逃的“赵大人”,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阿满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身份”和“权力”的力量。
在柳溪镇,危险是看得见的拳头和刀子;在邺都,危险却藏在华丽的衣裙和刻薄的话语里。
而能轻易压制这种危险的,是另一种更强大的力量——就像赵霁珩官职所代表的。
邺都,像一个巨大的戏台,每个人都在扮演着不同的角色。那个会逗她的“赵公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高高在上的“赵大人”。
那她呢?她还是柳溪镇的阿满吗?在这个地方,她又该是谁?
迷茫取代了初来时的单纯好奇,另一些想法悄悄在阿满心底生根。她明白,邺都,远比她想象的更复杂,也更危险。想要在这里,在阿姐身边好好待下去,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只凭着一腔赤诚和“小炮仗”的脾气了。她需要长大,需要看懂这戏台上演的到底是什么戏。
她默默地把那块没吃完的芙蓉糕放回碟子里,抬起头,静静看着旁边坐着的阿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