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三月的试探,是否与昨夜之事有关?
跟他走的危险有多大?
离开熟悉的环境,进入一个完全由他掌控的地方,无异于将命运交到对方手中。不安和戒备在宋沅脑中激烈交战。她低头看向身旁的阿满,阿满眼里全是对姐姐的依赖和对昨夜之事的余悸。保护好阿满,这个念头比任何疑虑都更清晰,也更沉重地压在她的心头。
温慈的建议在耳边回响:“此地已非安身之地…必有后招。” 昨夜那些悍不畏死的杀手,绝非普通寻仇。留在柳溪镇,她和阿满就像暴露在猎人箭下的猎物,下一次,她们还能如此幸运吗?温慈安排的“悄悄离开”,真的能躲过那些无孔不入的眼睛吗?带着阿满亡命天涯,前途未卜,阿满的身体能否承受?
留在柳溪镇,是坐以待毙;独自逃亡,是渺茫的赌命;而眼前这个男人…他的提议,是已知选项中最具保护力的。尽管这份保护可能伴随着未知的风险和代价。
这是一场没有答案的赌博,她必须在巨大的风险中,为阿满选择一个生存几率最高的选项。
宋沅深吸一口气,她抬起头,再次看向百里的眼眸。那里面没有虚伪的怜悯,没有算计的精光,只有踏实的沉稳,这份沉稳,在混乱的境地中,竟成为了一种可依靠的力量。
“好。”她听见自己说,每一个字都像在砂纸上磨过,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我们…跟你走。” 没有问为什么,没有质疑他的动机,这个选择,是基于对阿满安危的忧虑,是对当前绝境的清醒认知,以及对他那强大气场下的信任感。这信任感薄弱,却在理智的警惕与情感的挣扎中,为她指向了这条险路。
她选择了相信,不是因为轻信,而是因为别无选择。同时,她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暗暗攥紧了袖中藏着的、温慈塞给她的应急药粉和一枚磨尖的银簪。
她转向一直守在旁边的汪顺生,“顺生,忘忧居被烧毁,无法交由你好好经营,等会儿我拿些银两你收着,置办些田地或做点别的营生,足够你安稳度日。”
汪顺生眼圈通红:“老板娘,铺子我会修缮,好好经营,我一定守好,等您和阿满姑娘…等你们回来。” 少年语气坚决,忘忧居不仅是他谋生的地方,更是宋沅姐妹给予他温暖的“家”。他选择守护这个家,等待未知的归期。
马车缓缓驶离忘忧居,驶离这个给了‘宋沅’这个名字、也埋葬了“崔泠”四年时光的小镇。
宋沅搂着阿满,坐在陌生的车厢里,掀开车帘一角,最后回望。焦黑的断墙、熟悉的街巷、远处流淌的溪水…一幕幕平凡却温暖的记忆碎片在心头掠过,最终化为一声无声的叹息,百感交集。
温慈站在仁心堂门口,目送马车远去,她的任务,暂时完成了。袖中,无咎令悄然滑入暗袋。
她也该“离开”了。
远处巷口阴影里,沈清晏静静伫立。
他看清了马车上的徽样,也从名字得知了那人的身份。他曾猜想过宋沅身份不凡,又想到昨夜那神秘的面具人,心中顿时了然,又瞬间沉入谷底。自己那点朦胧的情愫,在权势与漩涡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他望着马车消失的方向,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自嘲。
客栈里,崔瑜死死攥着窗棂,指甲几乎要嵌进木头里。暗河杀手全军覆没,目标人物竟被百里琂光明正大地接走了,“百里琂…你竟然亲自来了,好,好得很!”她眼中燃烧着疯狂的妒火和不甘,“崔泠,你以为逃到百里家的羽翼下就安全了吗?” 她厉声对随从道:“收拾东西。立刻回邺都。” 任务彻底失败,她必须回去向父亲和影阁复命,同时谋划更狠毒的报复。
马车平稳地行驶,百里琂坐在宋沅对面,目光落在她脸上,以及她怀中熟睡的阿满。汹涌的情绪被完美地敛在家主沉稳的表象之下。只有他自己知道,当她最终选择跟他离开时,心底那根紧绷了四年的弦,才终于有了松动。
前路依旧荆棘密布,靖王的爪牙、崔家的内鬼、失忆的迷雾……但至少,她终于回到了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在他身旁。
他闭目,感受着车厢内属于她的、真实存在的气息。百里氏家主的身份,暂时成为保护她最坚实的盾牌。
无人知晓无咎庄主,也愿化为最锋利的剑,为她斩尽一切魑魅魍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