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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下长老们的声音渐渐模糊,化作一片令人烦躁的嗡鸣。矿脉、沈家、拓跋部、商路……这些繁杂沉重、带着血腥与铜臭气息的家族事务,如同无数条锁链,死死缠绕着他,将他拖向一个名为“家主”的、深不见底的泥潭。
厌烦感汹涌而来,几乎要冲破他维持的平静表象。他厌倦这些永无止境的算计,厌倦这牢笼里的每一丝空气。
他垂下眼睫,目光落在不知何时被自己从袖中暗袋里取出的一片松针上。那松针早已失去了鲜活的翠色,变得枯黄干硬,边缘微微卷曲,却依旧顽强地保持着完整的形态。这是他少年时在偃松崖,无意间夹在随身书卷中的一枚。
指尖无意识地碾过枯黄的叶脉。
“嚓……”
枯脆的松针在指腹下断裂。
刹那间,所有的喧嚣都远去了。
议事厅烦闷的环境、长老们或激愤或算计的脸孔、空气中的沉水香……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松香强行推开。
眼前仿佛有风雪漫卷而过,偃松崖上终年不化的积雪反射着刺目的天光,一个坚韧的身影,站在崖边。她正专注地观察着石缝间一株在寒风中摇曳的白色小花,长长的睫毛上似乎凝着细微的冰晶。
“崔泠……”
这个名字,无声地滚过百里琂的喉间,带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久违的涩意。
“百里琂,你看这花,”少女的声音仿佛穿透了时光阻隔,清晰地响在耳畔,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淡然,“生在绝壁,开在苦寒。无人欣赏,便不开了么?它只是做它自己罢了。”
做它自己……
崇德堂内的争执声浪猛地回卷,将他从短暂的幻境中狠狠拉回现实。指腹间,只剩下松针破碎后残留的细微粉末。
三长老百里泓还在循循善诱:“……我听闻,青阳林氏嫡女,品貌端庄,性情温婉,其父林刺史与我族亦有旧谊,实乃良配。家主若有意……”
百里琂缓缓抬起眼。方才那一瞬间的恍惚已被彻底埋藏,只剩下家主应有的、无懈可击的沉稳。他指尖轻轻拂去那点松针的碎末,“矿脉之事,容后再议。”他开口,压下了堂中的议论,“至于婚事……”他顿了顿,神色平静地扫过堂下神色各异的长老们,“不劳诸位费心,我自有考量。”
他起身,方才碾碎松针的指尖,在宽大的袍袖遮掩下,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似乎想抓住那缕早已消散在沉水香中的,属于山巅风雪的气息。
回到书房,门扉隔绝了外界的一切。他走到靠墙的多宝格前,手指在隐秘的机括上轻轻一按。“咔哒”一声,一个暗格无声滑开。
里面放着一个盒子,他将其打开,一方素帕,帕上绣着一节松针纹样,针叶的脉络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清晰可辨,如同镌刻着一段被时光风干的、秘而不宣的年少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