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边?三天三夜?
崔泠混沌的脑子试图捕捉零星的信息,她为什么会浑身是血躺在河边?努力回想,却只换来后脑一阵剧痛。
“丫头,你……还记得自己叫啥?家在哪不?” 老人试探着问,眼里带着忧虑。
崔泠茫然地看着他,又看看旁边眨巴着大眼睛的小女孩,最终,痛苦地摇了摇头。每一次摇头都牵扯着伤口,带来撕裂般的痛楚。
老人叹了口气:“唉,孩子……想不起就先别想了。安心养着,啊?这是老汉我的家,我叫宋大山,这是我孙女,宋满。这孩子的爹娘早两年意外没了,你就当……当这是自个儿家吧。”
他顿了顿,似乎下了个决心,“外头不太平,你这样子……得有个身份。就说是我远房的外孙女,爹娘没了,来投奔我的,途中受了伤,叫……叫宋沅吧。沅水那个沅,离咱这柳溪不远,说得过去。”
宋沅……宋满……圆圆满满?
崔泠——或者说,此刻开始,她只能是宋沅了——听着老人朴实的话语,看着小女孩纯净的眼睛,心中平息了一瞬,她无法回应,只能轻微地点了点头。
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极限,再次将她拖入了昏沉的黑暗。只是这一次,黑暗中似乎多了一丝微弱的、名为“宋沅”的锚点。
宋大山的家,是普通的农舍,静卧于村落一隅,里屋内暖意融融,泥炉里炭火正旺。窗棂透进柔和的曦光,照见梁上垂挂的腊肉、干椒和几串风干的药草,炕上棉被叠得齐整,炕角堆着几个粗布缝的软枕。墙角立着榆木矮柜,一只黄铜烛台擦得锃亮。门外堂屋墙上斜倚着农具,犁铧、锄头,只待来年春耕。
养伤的日子漫长而艰难。
为了给宋沅养伤,更是花了宋大山不少积蓄,看了很多次大夫,开了很多药剂。实在负担不起昂贵的药钱后,便靠宋大山年轻时打猎攒下的一些土方子,进山采草药,虽是土方子,倒也很管用。
但左肩胛下的那一处,似乎伤及了根本,每当她试图凝聚力气或是做出某些记忆里仿佛很自然的发力动作时,总会感到一阵滞涩感。
阿满成了宋沅身边最勤快的小蜜蜂。
她小心翼翼地端水喂药,用手笨拙地替宋沅擦去额头的冷汗。她把自己的,一个用细布缝的布偶放在宋沅枕边,贴心地说:“娃娃陪着姐姐,姐姐就不痛了。”
她还会叽叽喳喳地说些村里听来的趣事,试图驱散屋里的沉闷和宋沅身上的消极。尽管宋沅大多时候只是沉默地听着,眼神依旧空茫地望着低矮的屋顶,但阿满的童言稚语,像冬日里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小火苗,一点点熨帖着她冰冷麻木的心。
身体在药剂和顽强的生命力下缓慢地恢复。伤口开始结痂,高烧退去,力气也一点点回到虚弱的身体里。宋沅开始尝试下地,最初几步,摇摇欲坠,需要扶着墙才能站稳。宋大山和阿满紧张地在一旁护着,生怕她摔倒。
慢慢的,她能帮忙了,坐在炉火旁,盯着跳跃的火苗,会下意识地拿起宋大山采回的草药,精准地将混杂其中的杂草剔除,只留下有用的部分。动作自然流畅,宋大山看得啧啧称奇:“丫头,你认得药草?”
宋沅的动作顿住,看着手中的草药,眼中再次掠过茫然。她摇摇头,沉默地继续手上的动作。那种熟悉感来自灵魂深处,却又无根无凭。
天气稍暖,屋顶积雪半融,檐下悬着细长的冰凌,在晴日里映着微光,偶尔滴落一两滴水珠,砸在阶前的石板上,溅起细碎的凉意。宋沅跟着宋大山去屋后拾柴,当她的目光扫过一片向阳坡地时,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住了。
那里生长着几株青翠的松树幼苗,嫩绿的松针在融雪后的阳光下闪烁着生机。她走过去,指尖捻起一片松针,凑近鼻尖。那清气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中了记忆深处某个尘封的角落。
一个模糊的、裹着厚厚裘袄的身影在冰天雪地里奔跑的画面一闪而过……但画面太快,快得抓不住,只留下心头一阵剧烈的悸动。
她站在原地,久久未动,指尖紧紧捏着那片松针,仿佛那是连接虚无与真实的唯一线索。松针的气息钻入肺腑,却驱不散脑海中厚重的迷雾。
她是谁?来自何处?又为何会受伤?
宋大山看着伫立在松树苗前、背影单薄的宋沅,轻轻叹了口气。
这个丫头,身上有太多谜团,那双眼睛里的沉稳和偶尔流露出的锐利,绝非普通农家子女所有。但他一个普通老农,又能如何?只盼着她能平安活下去。
“沅丫头,” 他尝试用新名字唤她,声音带着关切,“回吧,外头风还凉。”
宋沅缓缓转过身,将那片松针小心地收进袖中。她看向宋大山和阿满,眼神依旧沉静,如同寒潭,但那深不见底的潭水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空茫中,缓慢地沉淀下来。
属于“崔泠”的过去被彻底埋葬,而“宋沅”的未来,如同这初春的柳溪镇,艰难地探出了一丝微弱的嫩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