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案边抽出一张黄纸,将其在火旁燎了一下,上面立刻浮现出几行字迹:郎秦有异,近日来地动异常频繁,出现许多无名尸体,城内画皮制骨炼心等谣言四起。
明折嘴角微动,没有说话。
这是他几个月前便呈过的消息,由金鳞楼信部在郎秦的探子传来。只是这几个月以来,赵邝的态度一直是放任不管,不知为何偏偏现在告知了毕明和苏敛。
毕明和苏敛对视一眼,在彼此的眼中都看见了惊讶。
郎秦靠近北境,虽北境与南越不睦,但这么多年来也没出现过这样的怪事,莫不是北境人按耐不住了?
“本来朕是打算召你们商议,再让折弟先派几个金鳞卫去探查一下,但眼下出了下毒这档子事,此事便不得不慎重一些。”赵邝缓缓道。
苏敛听懂了他话中的意思,她瞧了眼毕明,实在担心那边的状况,便答应了下来:“那我和毕明替你去看看。”
毕明盯着明折,欲言又止了好半天,终究还是跟着苏敛走了。
风声呼啸而过,满殿烛火摇晃不停,明折静静立在案前,不发一语。赵邝衣着单薄,脸上的神色在光影浮动间显得晦暗不明。
“陛下,小心着凉。”终究是明折打破了这片沉默。
“怎么,你是怪朕让他们去晚了?”
两人的声音同时在殿内响起。
明折跪下,低声道:“臣不敢,只是陛下,郎秦那边出事,宫中又同时出现有人要害您,臣以为……”
赵邝赤足披发自案后走了出来,停在明折前面,将他扶起,也同时将他的话打断:“折弟,我说过,在人后,你不必跪我。”
“我何尝不知道你的意思?你是想说,他回来了。”说到他这个字时,赵邝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寒芒,“二十四年前,他重伤逃窜至北境,我念着他与青里的情分,没下杀手,不曾想,他终究还是忍不住了。”
明折恳切道:“陛下,毕明和阿敛对前事一无所知,此番去郎秦,敌暗我明,是不是该告诉他们?”
事实上,他更想亲力亲为代替毕明和苏敛去查清这件事,好安赵邝的心,但宫中刚出了下毒的事,也是一团疑云,他不放心就这样走。
“不必!”赵邝一甩袖子,背过身去,“此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况且,我相信他们两个的能力。折弟,你也该相信。”
明折沉默半晌,只能道:“微臣明白了。”
赵邝坐回到案前,闭目养神了半晌,想起另一件事,声音里是深深的疲惫:“上午,袁朗又进宫了。”
明折皱眉抬头:“是为了袁释的事情?”
“这只老狐狸,就那么一个儿子,除了他的事,还能有什么事。”赵邝冷笑一声,“朕把信部收集到的证据甩在他脸前,他还能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逆子年少无知,望陛下海涵。”
越想越气,赵邝一把将桌上的墨案拂到地上,啪地一声,整个墨案四分五裂,墨汁四溅,弄脏了整片柔软的地毯,“这么多年,这么多事,朕难道还不够海涵?”
想到那个场景,明折不由攥起拳头:“仗着临淮王,他是越来越不知收敛了。”
赵邝以手撑额,斜坐在位置上,稍稍平息了些怒意,沉声问:“最近岭南那边有没有异动?”
明折摇了摇头:“这些年来,临淮王的表面功夫一直做得很好。”
“加派金鳞卫,岭南虽远,但这样的多事之秋,不能不防。”赵邝眉头紧皱,又想起袁朗和岭南的关系,加了一句,“袁朗这边,除去密切监视之外,暂时不要打草惊蛇。”
明折明白了过来,拱手道:“臣会派人去处理何玉姬,保住袁释。”
赵邝满意地看着眼前人,数十年的默契之下,只要一开口,他便能明白自己的意思,最关键的,他永远都做得很好。
解决完眼前事,赵邝放松下来,随意地举起一个琉璃杯,将里面的酒往嘴里倒,又递了一杯给明折,饶有兴趣地问:“看你的样子,是已经有人选了?”
——
看到只有明折一人出来,明桃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二师父和三师父是被扣留在了宫中?还是说,有其他事要干?
若真是有任务需要二师父和三师父,那一定是天大的事。明桃心绪有些乱。
“这几日楼中如何?”明折接过御卫递来的缰绳,翻身上马。
御卫牵来另一匹马,明桃立马回神跟上:“楼中都无事,青璟公主今天来了一次。”想了想,明桃又补充道,“信部来报,还未探查出何玉姬的具体去向。”
宵禁时分,街上一个行人都没有,明折放慢了速度,身影在沉沉夜色中若隐若现:“传信,让他们回来,自去领罚。”
明桃呼吸一滞,领罚这个词的分量极重,领罚满三次的金鳞卫会被直接处死——看来何玉姬一事十分紧要。
她刚要应声,便听到明折声音沉沉地道:“换你和江遥去查。”
“三天内没看到她的尸体,你和江遥也不用回来了。”
明桃攥着缰绳的手微微收紧,垂首道:“是。”
她本该立马调转马头去查何玉姬,但心中总还挂念,憋了很久终究还是问出了口:“师父,二师父和三师父他们……”
天色熹微,长街空寂,唯有规律的马蹄声此起彼伏。
就当明桃以为明折不会理她这个问题的时候,明折淡淡答了句:“去郎秦了,短时间不会回楼里。”
郎秦是边境地带,靠近北境,难道是北境有异动?
但这些就不是她能问的了。
好歹是知道了他们暂时安全,明桃松了口气,匆匆拜别明折,夹紧马腹往洛南方向赶——师父说的三天,那就是从他那句话说出口开始计算的三天,三天后的这个时辰如果没有砍下何玉姬的头回来复命,她和江遥的头恐怕就保不住了。
何玉姬这个案子她是知道的,不止因为大理寺移交来的卷宗非常详细,也因为,她曾亲眼见过这个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