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桃随着他的视线看去,这座看起来已经废弃良久的花楼占地极广,戏台红楼星子般点缀其中。
只是红砖绿瓦不再,昔日红绡绮帐早已褪色,珠帘玉幕也都残破,这片销金窟曾存的证据竟只剩那块不知谁题的牌匾。
看得出环采阁曾阔绰过,就连牌匾上的字都是金粉写就。看着牌匾上的坑坑洼洼,明桃猜想这些位置原来应当都是些宝石玉饰,只是不知被抠走多久了。
这么高的牌匾,竟然不需要先把牌匾揭下来就能抠掉上面的金银,明桃赞叹:“现在贼的身手竟也这么厉害了。”
卿珩竟能接上她的话:“是啊,这牌匾被偷过不少次了。”
明桃跳下屋顶,再次感叹:“金银抠掉还不忘把牌匾送回来,真不知是说有道德好还是没有道德好。”
卿珩跟着明桃一起下来,轻笑道:“其实,也与道德无关,只是因为把牌匾留下的人无一例外都撞鬼了。”
“因此这牌匾被人偷了还,还了偷,直到每个不信邪的人最后都信了,这才得以安稳地待在上面。”
明桃心道,果真,钱再多没命花也是没用的。
卿珩唇角噙着一抹笑意,上前叩了叩门。
立刻便有士兵从里面拉开了门,见到是卿珩,他欣喜道:“卿大人。”
欣喜过后,这士兵便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他的表情显出几分焦急,但看了几眼明桃,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出什么事了?”卿珩看出他的犹豫,补充道,“不必顾虑,这位夫人是和我一起的。”
这士兵一下松了口气,语速飞快道:“事态紧急,请卿大人随我来,我边走边说。”
一路上,这士兵倒豆子般禀报了今日的情况:“刚刚不知怎的,叶公子和李公子突然吵了起来,当时王大夫正送药进去,那药碗一下便被叶公子当了武器,整个扣在了李公子头上……”
那士兵咬咬牙,又道:“李公子被当头一浇,气急了,一下把那药碗夺了砸碎,生生将半个药碗碎片插进了叶公子身子里。王大夫好不容易才逃出来报信,我们废了好大劲才拉开他们,这会儿王大夫还在医治。”
卿珩皱眉听完,解下披风往士兵手上一扔:“吩咐其他人守好剩余院落,我去看看他们。”
说着,他便疾步往那士兵指的方向去了。
明桃想了想,决定还是一起去看看情况。
还未进屋,明桃便闻到一股极浓的血腥味,那腥气混着寒风,刺鼻又凛冽。
她揉揉鼻子,心想,看来是一场恶战了。
卿珩推门进去,立刻卷起袖子查看地上两人的情况。
明桃跟着走近一瞧,地上说是两个血人也不为过。
不单如此,不知为何,这叶公子和李公子看起来感染疫病的程度尤其可怖,比起她前几日所看到的其余病患要严重得多,两人身上的疖和痈都已经腐烂,烂肉渗出的黄色腐水与血水交融在一起,让人几欲呕吐。
王大夫一人顾两个实在是顾不过来,一看卿珩到了,如看到救星一般:“卿大人,您来得正好!叶公子的血我实在是止不住……”
卿珩已经蹲了下来,利落地将那叶公子的衣襟拨开,只见他胸口处已经被王大夫缠上厚厚纱布。纱布缠绕得紧致完整,却仍阻挡不住不断涌出的新鲜血迹,很快便被染红一片。
卿珩却是面不改色,只伸手探向他的鼻息,又搭了两根手指细细探了他脉搏,脸色便有些沉重。
再不止住血恐怕就没命了。
但正常解下纱布,伤口一旦失去压迫便会立刻大出血,须得快准狠地将纱布移走,尔后用上新的止血方法。
卿珩环绕一圈,并未发现有任何锋利的器具,想来是都被士兵拿走了,以防他们再干架。
他刚想说什么,便见到明桃一把拔了腰间环着的软剑,朝他走来。
大概是明桃的脸色太过严肃,一旁王大夫被吓了一跳,立刻想要上前护住卿珩和地上两人。
卿珩愣了一下便反应过来,示意王大夫让开。
明桃沉声询问:“需要帮忙吗?”
卿珩没多废话:“麻烦你一会儿将纱布划断,动作越快越好。”
说罢,他拎起不远处的一壶酒,侧身拧开了盖子,开始往右手倒。
那酒浓度极高,是王大夫专门调制拿来急用的。
王大夫已经把伤得轻一些的李公子安置好,转头看向明桃,忧虑地叮嘱:“夫人,您下手一定要注意分寸,叶公子这伤实在太重,碰到就不好了。”
明桃点点头,安抚他道:“放心吧。”
控刀控剑可是她安身立命的本领。
卿珩深吸一口气,左手握了卷纱布,看向明桃,道:“开始。”
明桃手起剑落,王大夫只见一道白光闪过,那纱布便从右侧齐齐断落,血立刻从伤口处大股涌出。
卿珩立即伸出右手中指,塞入叶公子的伤口中,探出伤口大概深浅后,用无名指小指抵住他的胸膛,紧接着迅速用食指拇指扯出了左手纱布,卷成一条后塞入伤口。
伤口被插进一根手指,叶公子竟活生生痛醒过来,开始死命挣扎,王大夫一下扑了上去,死死按住他的手和腿。
明桃退到一旁,专心看卿珩的动作。
他下手利落,神态镇定,血在纱布进入伤口的瞬间便少了许多。
卿珩改换左手按住伤口,右手不断送入纱布,保持着右手送一段,左手便塞入一段的节奏,快而有序。
直到大半纱布全部被塞入伤口之中,血才被完全止住。卿珩将剩余纱布尾部的部分作了平叠处理,再用一条新纱布将其固定,整个止血的过程不过弹指一挥间。
明桃本想着看清楚了以后说不定自己也能用上,但看完之后就放弃了。
这样的手法和冷静心态,绝非一朝一夕可以练成。
她再次忍不住想起那人的面孔,但是怎么可能呢,他明明已经死了,死在自己的眼前。
王大夫总算是松了口气,老胳膊老腿的一下跌坐在地上,经历了刚刚房内惊心动魄的那遭,他早就顾不得什么仪态了。
卿珩满手鲜血,刚打算站起,便看见明桃递了方帕子过来。
看他半天不接,只盯着自己,明桃还以为自己会错了意:“你不擦手吗?”
卿珩弯了弯眼:“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