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碰到刚起身的碧草,她忙嘱咐她去晚风院盯着,别让卿晗又跑了。
月竹院。
“小姐,今日还是穿白衣么?”
从月捧着一盘子衣服,侍立在床旁。
看到顾月之眼下的乌青,她不由有些心疼。
她原是服侍三公子的婢女,三公子身故后,她便来了大小姐身边服侍,看大小姐夜夜噩梦,她虽想帮忙却又毫无办法。
因她也经历过,知道那样惨烈的场景是无论如何都遗忘不了的。
顾府今年算是走了背字,先是三公子身故,小姐连伤心的时间都没有,只顾着四处寻访名医查三公子的死因,日日早出晚归。
谁知没过多久,二公子又患病,小姐只能下令封了府,不许人外出,但收效甚微,顾府的下人仍偷跑了不少,好在还有她们几个忠心的在坚持。
虽人手少了,但她仍尽心尽力地服侍着,只盼望小姐不要再日渐消瘦。但小姐却不太爱惜自己的身子,譬如昨晚,不知随月闹了什么事,耽误得小姐很晚才回,小姐还没睡多久便又要起身去城门口。她劝了许久,大不了告假一天,小姐却仍然坚持。
想到这里,她不由开始怨怼起来,都是那该死的宋鼎臣,非要小姐做什么检查女官。从早站到晚不说,还要遭人白眼,一句话还要重复几百遍,亏得自家小姐能忍。
思及此,她又想起了与小姐有婚约的宋仪周,心中更是骂出千百句。身为知府公子,却是个酒囊饭袋,没有一点决断和主见。无论是当时小姐寄信,还是现在在城门口日日劳累,都不见他有半丝回应和心疼。
顾月之头也没转,只淡淡道:“就穿白衣。”
从月立刻停了胡思乱想,挑出一件手脚利落地服侍顾月之穿上。
正梳着头,忽的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月训斥的声音响起:“动作轻些!急什么!”
从月不着痕迹地撇了撇嘴,虽知道随月就这个性子,但不免还是觉得有些过了。
但她一向是不敢说什么的。因为随月从小便服侍小姐,她却是个半道来的,小姐一向更看重随月。
譬如现在,伺候小姐日常起居的活都是她在做,她能感觉到,比起自己,小姐更爱带随月去做一些看起来重要些的事。
顾月之揉了揉眉心,示意随月停手。
她转头看向门口,丫鬟兰草正战战兢兢地走进来。
顾月之抬手免了她的行礼:“什么事?”
兰草却是不敢起身,只低头道:“小姐,奴婢失职,没看住卿夫人,她带着孩子出府了,不过卿小姐还在晚风院,奴婢已经让碧草去看着了。”
顾月之听前半句时,眉头是紧皱的,不过到了后半句,她又恢复了平常的神色。
她懒懒地往后一靠,看着镜中自己的面庞,问:“你是看着她出府的?”
兰草点头:“是的,卿夫人是直接出了府。”
顾月之心底松了口气,道:“出便出吧,咱们顾府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还囚禁客人不成?只是一条,宋大人存了不少古玩卷轴什么的在咱们这,必要的防范还是要有的。”
兰草立刻明白了过来,就是不能让客人在顾府乱走,但出府无所谓。
她诺诺应声,擦了擦额角冷汗便退了下去。
从月接着上前为她梳发,“小姐,今日戴这根牡丹簪?”
顾月之瞥了眼,冷淡道:“换根素些的,戴这么艳做什么。”
从月便不敢再说什么了,只取了根绿叶竹节簪为顾月之别上。她想起从前在三公子院里时,常见到小姐满面的笑容,那时的小姐婉婉有仪,温柔明媚,望向三公子时眼里是全然的宠溺和喜悦。
从月心底叹了口气,三公子的死真的对小姐影响很大。
梳妆完毕,顾月之从椅子上起身。
距城门开放的时间还有一个时辰,她有足够的时间在府里用过早膳再去门口。但随月已经进来禀报:“小姐,马车已经备好了。”
从月明白,小姐这是又要先去宋大人处点卯了。早也去晚也去,便这宋鼎臣是知府大人,这谱未免摆得也有些太大了!
随月比她平静多了,明显已经习惯,面色如常地跟着顾月之出了门。
从月落在了后面,忙着让底下的小丫鬟赶紧准备些早点放在食盒中。
路上,随月见从月没跟上,趁机开口问:“小姐,让卿夫人出府真的没关系吗?昨晚,林逢春去了晚风院。”
顾月之微抚鬓发,懒懒开口:“怕什么,林逢春这个只会造谣的贱人,空口无凭不足为惧,何必自己先乱了阵脚?”
随月想了想,还是道:“小姐,要么还是让影月回来吧,奴婢内力浅薄,能看出卿小姐确实不会武功,但看不出那卿夫人的武功到底到了什么地步,若她起了疑心——”
顾月之冷哼了声:“自然是要让影月回来的,兰草那废物,多半是看见一把剑就吓得腿软,让她看着这两人我怎么能放心。”
随月应声,正准备去办,顾月之忽地想起什么,细长的眉毛拧了起来:“等等,你给影月传信,让她先找个机会试探一下,我倒要看看她到底有什么能耐。”
凡事还是谨慎些好,若明桃真有本事找出这邪教教徒,一切计划都得变了。
随月应下去办,这时,从月拎着食盒从后面小跑追了上来,“小姐!小姐!等等我!”
顾月之微微回头,便见那只及自己肩高的丫鬟笨拙地提着裙角追了上来,脸上还带着点傻气的笑容。
她本想说什么,话到了嘴边又吞了回去,强迫自己转身,只是脚步终究慢了些。
——
松涛院。
刚刚起身的林逢春由丫鬟芳心服侍着在镜子前坐下。
林逢春昨晚睡得并不好,于是吩咐芳心去点上清心提神的香。青瓷粉彩云纹熏炉中缓缓升起白烟,林逢春深吸一口气,终于觉得稍微缓过了点劲。
林逢春嫌恶地看了眼满桌的素色绒花和簪子,只觉晦气极了,不由闭上了双眼:“我哥哥那边还没消息吗?”
芳心是林逢春的陪嫁,从小便服侍着林逢春,自二公子故去后,她便不再称呼林逢春二少夫人,而是叫回了小姐。听到这句,她斟酌着道:“目前没有。”
林逢春皱起了眉:“都这么多天了,哥哥竟也不担心我。”
芳心小心地用软布为林逢春净面,眼中闪过一丝忧虑:“或许是月竹院那边有意防着咱们,所以消息进不来。昨晚芳月不是说了么,月竹院那边已经知道咱们在平湖院动的手脚了。”
昨日小厮来报府上有外客来访,林逢春便立刻吩咐芳月悄悄去平湖院找机会把顾明远口中的布条拔了。
虽说这事终究有点冒险,因为顾月之有个武功极高的贴身丫鬟,神出鬼没。
若那丫鬟正好守着平湖院,她们自然就没了机会。不过老天垂怜,那丫头竟正好不在,顾明远也算是有点脑子,见着芳月拔了布条便立刻配合着大声叫了起来。那声音她在松涛院都听得一清二楚,前厅那几位必定也是听到的了。
思及此,林逢春眉毛舒展开来:“知道便知道罢,现在外客在家,她不敢对我怎么样。”
芳心提醒道:“小姐,咱们是不是还是做些准备?这卿夫人来府上据说是为了帮顾月之查三公子的死因……”
“得了吧,那卿夫人看起来是背着把剑,以为有什么本事呢,不过是草包一个,畏畏缩缩,能查出什么来才有鬼了,”林逢春拿起桌上一个玉轮,冷笑道,“而且,这贱人就喜欢装姐弟情深,你以为她有多痛心她弟弟的死么?我告诉你,她恨死这顾府里每一个人了,巴不得他们全去死才好。”
林逢春想了想,心里还是生出了些不安,于是咬咬牙,将手上一个金镯子掰了下来,又迅速提笔写了一封信递给芳心:“算了,你一会儿还是去门口找陈四一趟吧。”
芳心忙收下,又拿起林逢春放下的玉轮,开始小心为她滚脸。
林逢春心头大石放下,懒懒倚在美人靠上,不知想起了什么,又突然欢快地笑了起来。
“等着吧,马上咱们就有好戏看了。顾月之这贱人——很快就装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