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自门口传来,少顷,一只素白的手掀开了门帘。
来人一身素服,头上只一朵通白绒花,生的却是朱唇翠眉,明眸善睐,顾盼流转间都是盈盈的笑意。
顾月之神色一凛,还未开口,女子便已自顾自地向明桃行了礼,娇声娇气地对明桃道:“我是府上二少夫人林逢春,不知该怎么称呼夫人您?”
顾月之淡淡开口:“这是卿夫人和卿小姐。”
林逢春于是又笑眯眯地对明桃行了个礼:“见过卿夫人。”
明桃只点点头,算是回礼。
林逢春感觉出这位卿夫人对自己并不十分亲近,于是准备换个目标。
她转头看向这紫衣夫人旁边的粉衣少女,热络地上前想要拉住她的手:“哎呀,卿姑娘生得真是玉雪可爱,看着就让我想起我们家秋儿。”
没想到,她连卿晗的手都没摸到。
卿晗只对喜欢的人热络,对这种莫名其妙的人向来是一丝好脸色都没有。看着林逢春靠近,她便立马转过头假装和明桃讲话。
顾月之在上面看得分明,林逢春大概以为所有人都像她一样钻营礼节人情,这回算是踢到铁板了。
林逢春仿佛没有意识到自己又一次贴了冷屁股,仍然眉开眼笑地站在原地,一点也不觉得尴尬。
场面一下变得死寂。
顾月之明显和她这位弟妹说不到一块去,是以明桃也没再提起刚刚那只说了一半的话。
这位顾府的二少夫人实在不像是个新孀的寡妇,而顾月之仿佛也在顾忌着什么。
此时,随月匆匆走了进来,附耳在顾月之旁边说了几句什么,顾月之神色一下变得凝重起来。
她一下站起,吩咐从月带明桃等人先去休息,看也没看林逢春一眼,便带着随月快步走了出去。
看来是与刚刚那惨叫有关了。
明桃淡淡对林逢春行了个礼,便带着卿晗跟着从月走了出去。
夜色浓厚,顾府却仿佛并不爱点灯,一路穿过前院到湖泊,只有零星几盏纱灯荧荧指路。
卿晗紧紧抓着明桃的手臂,只觉深秋夜晚霜露极冷,顾府又实在诡异。
偌大一座府邸,除了她们的脚步声外,竟没有一丝动静。
明桃看向默默在前面引路的从月,眼睛慢慢眯了起来。
几道足音之间,明显有一道不太对劲。
有人在背后跟着她们,那人走走停停,脚步极轻,仿佛害怕被人发现。
明桃捕捉到了这细微的不同,却也没有叫住从月,只是等到了房间后才跟卿晗说了这件事。
卿晗累了一天,正腰酸背痛,突然听到一阵叩门声,吓得差点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看到明桃对自己安抚地点点头,卿晗这才放心地走到门边,轻声问:“谁?”
林逢春悄声道:“我是府上的二少夫人,我们刚刚见过的。”
卿晗看明桃朝自己微微点头,便打开了门。
残月西挂,只投下淡淡光影,照得林逢春一张素面惨白,完全没了刚刚在厅上的从容不迫。
她一进来,便在卿晗和明桃两人面前作势要跪。
明桃心下一惊,立刻伸出手臂紧紧抓住了林逢春。
林逢春想起今天来的目的,仍想强硬地将膝盖往下压,却没想到明桃的力气竟如此之大,她一下被生生架在半空,看起来别扭极了。
卿晗极其不喜她这副作派,冷声道:“你有事说事啊,乱跪做什么。”
林逢春讪讪起身,知道这招行不通,索性坐下来直奔主题,抹了把眼睛开了口。
“深夜打扰两位,逢春实在是愧疚。”
明桃诚实道:“顾夫人,我没看出来你愧疚。”
相反,她这一路跟过来,更像是预谋已久,就等着她说不打扰不打扰。
卿晗差点笑出声。
林逢春明显被呛了一下,但立马又换回了原本哀伤的神色:“这位夫人,求求你带我出顾府吧!”
明桃和卿晗彼此对视一眼,都觉得不可思议,按顾月之的说法,这顾府大门应该早在她去城门当检查女官时就开了呀。
卿晗吃惊地问:“怎么,是谁不让你出门吗?”
林逢春掩面而泣:“两位有所不知,自公爹病后,这顾府便是我那姐姐的天下了。长姐如母的道理我并非不懂,只是她平时不允许我出门买胭脂水粉也就罢了,可我妹妹秋儿不日就要出嫁,她都不准我回娘家与她姐妹相见啊。”
明桃沉静地看着她,并未开口。她们算是客人,这种主人家将内讧闹到客人面前的还真是不多见,
林逢春仿佛知道她心里所想,接着哭诉道:“家丑不可外扬,这点道理我是懂,若姐姐只是跋扈些我也能忍,可她,可她实在是太过歹毒了!她害了我夫君不够,还想害死自己的亲生父亲!我是个无能的妇人,实在是求告无门,只能求求两位听我一言!”
似乎是怕她们不信,她又哀哀哭道:“今日二位当听见了平湖院中那惨叫声,那便是她的亲生父亲,我的公爹。如今公爹被她囚在平湖院中,恐怕也是凶多吉少……我只恨自己没有能力,让夫君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宁,日日托梦于我,我真是无颜对他了!”
明桃沉声问:“她为什么要去害自己的亲弟弟和父亲?”
林逢春双眼通红:“夫人应该知道,顾家是做酒水生意的,在城西有几家连在一起的铺子,其中大部分是婆母的陪嫁。婆母在我进门后没多久便去了,公爹遵从她的遗愿,将那些铺子改在了我夫君名下,这些都在官府备了案的。”
“可谁能想到官府的画押也能由白变黑,许是因姐姐和那知府公子定了亲,莫名其妙那铺子竟成了姐姐名下的嫁妆。姐姐在官府替知府大人办事,公公都不敢说她什么,更遑论我和我夫君!可这世上总有是非对错吧!婆母临去前,她曾亲口说不会要这些铺面,谁知现在她又反悔,还用这种手段,实在是……”
她说着说着便痛哭出声,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
明桃淡淡问:“既然她已经成功要到了铺子,又何至于再对你夫君起杀心?”
“夫人,这世上有些人不是你退她便退的。我曾劝过我夫君,不要和姐姐争执,忍了便罢了。结果姐姐不但把铺面要了回去,还鼓动我公公说要分家。”林逢春哭得越发厉害,“我夫君是个没本事的,读书不行,做生意也只学了个皮毛,加上排行第二,自小便被忽略,原先便只能靠着家里那铺子吃口饭,虽说之前城郊荒田的事一出来,家里的铺面都遭了挤兑,但好歹还有公中的银子分下来,勉强也算温饱。姐姐一下把铺子收回去,又说要分家,这不是要了我夫君的命吗!”
她的手缓缓下移,抚着肚子恨声道:“若非当时我刚刚怀孕一月,求到她房里,她只怕当场就要把我和夫君赶出门外。”
说着,林逢春又是泪水涟涟:“是我命薄,大约也是孩子不愿来受苦,早早地便走了,我和他缘分竟不足五月。孩子没了之后,我夫君便和她彻底翻了脸,扬言要将她做的事都讲与知府夫人,拆穿她的伪装,毁了她的婚事,我想,她便是那个时候起了杀心。”
林逢春死死抓住明桃的手:“夫人,夫人,你也是有孩子的人,肯定知道我的苦楚,所以我来求你,求求你,帮帮我吧!”
她表情戚戚,情真意切,正常人恐怕都要被她打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