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初雪,天地一白。
钟曲境一个人住着偌大的院子,皑皑白雪将匠人精心设计的山石草木全都覆盖住,院子显得越发的冷清寂寥。为了躲风头,她在这儿已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十天了。作为一个杀手,钟曲境很习惯孤独,但比起一个人独处,她更喜欢肉身淹没在人群里的寂寞。
说走就走,钟曲境很快出现在了京城最热闹的一处酒楼里。此时正是饭点,楼中人声鼎沸,钟曲境没有去雅间,而是选择在大堂里和人拼桌,她点的菜还没有上,同桌之人邀请她一起吃,她没有客套,直接就着炙好的鹿肉大口喝了一碗酒,发出一声长叹——这才是人过的日子啊!
同桌之人见她豪爽,以为同是江湖儿女,道:“姑娘好酒量,真乃女中豪杰!相逢即是有缘,我敬姑娘一杯。”
钟曲境很给面子,又一口闷了,同桌之人见状一个接一个地敬酒,毕竟如此漂亮又爽快的姑娘可不常见!
钟曲境喝的痛快,听着他们恭维的场面话,想到自己这些年暗地里杀人放火无数,忍不住自嘲道:“我算什么豪杰,要说女中豪杰,这整个大周恐怕只有塞北的方棠将军当得起。”
钟曲境此话一出,桌上之人皆神态有异样,她正要问,一人道:“姑娘还没听说吗?那方棠杀了谢贵妃的大侄子,已经被抓进大理寺地牢了。”
“你说什么?”钟曲境大吃一惊,人明明是自己杀的,怎么会牵扯到方棠身上。
“虽然还没有定罪,但人已经被抓进去好几天了,要是方将军没有问题,肯定早就被放出来了……诶,姑娘你干什么去?你的菜还没上呢!”
“送给你们吃了!”
想到三十三楼的手段,钟曲境只觉得是自己害了方棠,即刻便要去找柳陵问清楚!
她轻车熟路,很快便到了三十三楼在京中的总部:一条普通街道上的一个普通宅子。
“麻烦给我通报一下,我要见楼主。”
小厮进去通报,过了一会,一个相貌普通的女子出来了,她率先朝钟曲境见礼,道:“钟姑娘,楼主还没回来。”
“我在这等他回来。”
“楼主出远门了,不在京城。雪天路难行,恐怕三五天都回不来。你要是有什么事,可以和我说。”
一朝天子一朝臣,女子是柳陵新提拔的右使江映月,钟曲境和她并不熟,不打算和她多说。谁知江映月就像会读心术一般,道:“钟姑娘可是为了谢进被杀一案而来。”
钟曲境见惯了聪明人,也不惊讶,只问道:“将事情栽到方棠将军身上,是楼里做的吗?”
“不是,你做的很干净,我们没必要多次一举。”
“我知道了。”钟曲境转身就要走,江映月叫住她:“你要干什么?”
“我去自首。”
江映月大惊:“不行!”
“你放心,我只是我,与三十三楼无关。”
江映月当然不同意,且不说酷刑之下,她能否做到守口如瓶,单说钟曲境作为楼中最顶尖的杀手,她的离开本身就是一种重大损失。但连楼主都对她礼让三分,江映月也只能先好声劝阻:“钟姑娘,事关重大,不如等楼主回来了再议。”
察觉到院子里的暗卫都朝她聚集而来,钟曲境直接道:“别想着阻止我,你拦不住我。”
江映月心道果然百闻不如一见,素闻她持才傲物、向来我行我素,有时连楼主的命令也不听,今日一会,果然如此,这传言倒不算冤枉了她。眼看钟曲境要走,江映月最后问道:“为什么?你总要给楼里一个交代,我也好向楼主复命。”
钟曲境:“方棠将军以女子之身行走官场、位于一众男子之上。在我心中,她是天下女子的脊梁,我不能让这脊梁折了。”
“就因为这个?”江映月只觉得她疯了,“方棠能做将军是因为她有一个做大将军的师父,她与我们不一样,她是权贵!”
“她不是生来就是权贵,她曾经和我们一样流离失所、颠沛流离。如今她也和我们一样走在同样的路上,成为了世人眼中的另类。我们不能见光,但是她能,而且她站的足够高,可以被天下女子看见,只要她在,天下女子的心中便会多一份希望。你我都是所在位子的第一位女性,我想你应该明白。”
江映月眨了下眼睛,她当然记得这一路走来有多少次因为性别被人质疑、否定,记得一遍遍的打压歧视、一次次的自我怀疑,但正因如此,她才会更加珍惜自己,珍惜如今拥有的一切,绝不会为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而放弃所有。
“为一个根本不认识你的人去送死,值得吗?她以后也不会知道你为她做了什么。”
钟曲境洒脱一笑:“相知何必相识,何况我不是为她,我是为千千万万生来就被困于一屋之类、寻不到出路的女子,也是为我自己的心,本就无需谁来承恩领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