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松扭头一看,是言郎君!
他不似往日那副惫懒模样,看着满头大汗,但又精神焕发。
这些日子,言郎君有点儿怪。
要说迟到早退,那也是没有的,不来的话,定会使人来说。
就是吧,他老神出鬼没的。
早上来点个卯,人就不知跑哪里去了。有时气喘吁吁地回来,不一会儿又失踪了。
是以,这两日,杨松都没找着机会与他说话。
当下,听谢临川询问,他忙从椅子上跳下来。
躬身行了个礼,他认真地道:
“言郎君,这个叫茶莓。”
说着,双手举起盒子,好让谢临川不必弯腰,就能看个清楚。
谢临川一屁.股坐在杨松的椅子上,看那丸子可爱,就拈起一颗。
他用拇指和食指捏了捏,只觉软软的。茶香扑鼻,还有些茶粉簌簌地掉。
他跟刘长风过了半天的招,着实也有些饿了,就要将茶莓往口中送。
杨松仔细道:“这是江娘子的赠礼,她给言……”
裂金碎玉的声音,把他的话打断。
“江娘子?哪个江娘子?”
谢临川脑中的弦忽的绷紧了。手上一用力,那茶莓被捏扁了,浸了些红色的汁水出来。
可怜的杨松,哪里知道谢临川的心绪,犹在那里乐呵呵地解释:
“便是言郎君你办牙帖的江娘子呀!如今,她在斜街北路新开了店,送了这茶莓手信来,很是可口。”
说罢,像是怕谢临川不信似的,忙拈起一颗,丢进嘴里。
谢临川本是疲懒地瘫在椅子上的,闻言腾一下站起,脸色阴沉。
他手上那颗茶莓骨碌碌滚到了地上,裹了厚厚一层灰,已从绿色变成了土色。
杨松感觉他心情好,才放松些。结果,见他这一番动作,吓得够呛,忙胡乱地咽了咽吐沫。
哪知道,这一咽,那颗茶莓登时卡在了喉咙中!
上不上、下不下的,咽也咽不下,咳又咳不出。
杨松支吾了两声,见谢临川只盯着地上的东西出神,知道是不敢指望这位贵人了。
他急得团团转,又是倒茶喝,也是猛声咳。脸都憋红了,偏拿那茶莓没法子。
谢临川的心思真没在他身上,倏的冷笑,一股无名之火从心里蹿起。
狡猾的女娘!
利用爷做广告,把柠檬饮子的配方卖给蹴鞠队。
嘴上说,收了爷五十两银子,随时可去中瓦买,等了半个月都不见人。拿爷当猴耍吗?!
如今,竟还敢开饭馆,请杨松却不请爷!
怎么,是怕被爷拆穿市侩巧诈的本性吗?!
他活了将近二十年,从来是他耍别人,哪里被人这样耍过?当下正是郁愤填膺、怒火中烧。
姓杨的说,她的店开在哪里?
逮到这人,他要狠狠赏她两个耳光!
此时,他看杨松在眼前晃来晃去、上蹿下跳,忒烦人。当下,他飞起一脚,想让人滚远些。
哪知道,这一脚恰好踢到了那人的肚子上。
只听“哇”的一声,杨松吐出卡在喉咙里的茶莓来。
杨松急死逃生,才松了口气。
忽的,他见谢临川紧盯江娘子写给自己的那份请帖,眼里蓄满风雷,正要喷薄。
杨松脖子猛缩,后背淌下阵阵冷汗。
言郎君这个人,有些争强好胜。
当初,江娘子想让自己给她办牙帖,言郎君非要争着办。如今……
事不宜迟!
顾不得自己的喉咙,杨松一溜烟儿跑去壁橱边,小心翼翼捧出个小包袱来,眉开眼笑道:
“言郎君,前日没寻着你,这是江娘子托我转交给你的。”
素色细布上,疏疏画了几朵淡紫色的木槿,里面包着个精巧的竹编方盒。
拆开一看,是排列整齐的十二颗茶莓。
赭红色请帖上,小楷十分娟秀:言郎君亲启。
谢临川一愣,霎时间脑中闪过无数个念头。
也不知怎的,那股怒气竟然消了大半。
杨松在旁边嘀咕:“欸,怎么言郎君的茶莓,看上去要比我的大一些?”
“是吗?”
谢临川眼波一荡,脑袋也在两盒茶莓间转来转去,好像真的在比较丸子的大小。
——他虽竭力压住唇角,语气里,还是带了些得意。
杨松何等乖觉,立刻大声道:“是呀!”
谢临川心头登时畅意,什么愤懑、怒气,全都抛到爪哇国去了。
拆开请帖看了,他心道:
八字桥下,杏花饭馆?我说怎么不去中瓦了,原来,是赚到钱,租店去了。
明朗的天光透过菱花格子木窗,扑进屋里来,在谢临川的眉梢间跳动着,宛若碎金。
他勾了勾唇角,却又立刻把脸绷起来,冷哼一声:
“请我,我就要去吗,没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