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从不许她下山,所以那是八年来她第一次下山。
小五人生中第一次看见耍猴戏,站在那里便挪不动脚,二师兄怕耽误了正事被文师父责罚,便告诉小五不要走动,等看完了猴戏在原地等他。小五心不在焉地应了声“好”,可没想到这竟是与二师兄说的最后一句话。
小五看着猴戏,便觉得困意上头,不知怎的就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天色已晚,自己正躺在一辆装满稻草的牛车上。牛车晃晃悠悠不知去向何处,小五趁着车夫不备,跳下牛车溜走了。
小五在一处屋檐下担惊受怕地捱了一晚,直到第二天清晨,街头巷尾渐渐热闹起来,她才发现自己已身在一处陌生的地方。
街边包子摊的伙计见她可怜,扔了一个包子给她,她狼吞虎咽地吃完,问伙计:“这是哪里?”
伙计又扔来一个包子,答道:“世安城,蟹脚巷。”
小五从此便开始了在世安城乞讨的生活。
小五在世安城乞讨了四年,忽有一日路过一家酒楼,酒楼里的一个看上去没比自己大多少的小姑娘叫住了她,扔给她一个鸡腿,叫道:“小叫花子,你给我唱支歌,这个鸡腿就归你了。”
小五的脸霎时羞得通红。
从前乞讨时,小五并没觉得乞讨是一件多么羞耻的事情,无非是伸伸手,再说一句“可怜可怜我吧”,人家给便给,不给便再去找下一个要,俗话说“脸皮厚吃个够”,可不知为何,这一次,小五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小五狠狠瞪了眼那个小姑娘,转身仓皇而逃。
小五突然觉得不能一直这样乞讨下去,她的生活需要变一变了,于是她打扮成少年郎的模样在一家酒楼里谋了一份洗碗的差事,包吃包住但是月钱少得可怜。尽管这样小五也很乐意,起码不会吃了上顿没下顿。
每每夜深人静的时候,小五腰酸背痛地躺在木床上就格外想念栖凰山上的师父和二师兄,她想要快快长大,多赚些钱,等攒够了盘缠就回去找他们,这个念头一直支撑着小五,直到命运再次改变。
小五清晰地记得那个傍晚,酒楼里客人很多,她一个人在柴房洗碗洗的天昏地暗,喘了口气正要直直腰,就觉得颈窝处一凉,垂眼一瞥,一把短刀已横在自己的脖子上。
小五带着哭腔说道:“掌柜的,我没有偷懒,不过是洗碗洗的累了想歇一歇,你不至于想要了我的命吧?”
“别出声,我这刀子可不长眼!” 身后传来一个年轻男子低低的声音。
小五举着双手不敢乱动,身后的男子开始伸手解她腰间的束带。
小五心里一紧:坏了,这是遇到劫色的了,他是怎么看出来我是个女的呢?不行!倘若今晚自己贞洁不保那也不必在这世上苟活了,横竖都是一死倒不如与他拼命!
打定了主意,小五趁着男子松懈的空档,突然反手紧紧握住男子持刀的手腕,回身照着男子的□□猛地就是一脚,男子痛的一声闷哼竟直直倒了下去。
小五随手拿过一个瓷盆就要朝着男子的头上砸去,就听见那男子颤声道:“不过是想借你的衣服一用,何必下此狠手!”
小五壮着胆子向前凑了凑,借着昏暗的烛光这才看清地上的人,原是个眉目清秀的青年,弱冠模样。他的裤管上有一大片未干的血渍,想来应是受了伤。
小五见状来了底气,又朝着男子的屁股狠踢了一脚,骂道:“有伤在身居然还贼心不死!”
那男子痛的龇牙咧嘴,喘着粗气道:“我今日遭人追杀,逼入穷巷,只是想借你的衣服蒙混出去,多有得罪了!”
小五低头看了看自己,藏青色的麻布裤子已经洗的发白,灰褐色的粗布上衣被一条黑布带胡乱地束在腰间,这才意识到他是把自己当成了男人。
说话间,院中响起嘈杂的脚步声,男子惊慌道:“坏了,他们追来了!”
小五急忙扶起男子将他藏在柴火垛后边,又迅速抱起另一捆柴火把他遮掩好,自己则若无其事地洗起碗来。
片刻之后,三个凶神恶煞的男人闯了进来,为首的问道:“小子,有没有看见一个腿上受伤的人?”
小五在自己的头上比划着:“是不是个子这么高,长的还挺俊俏,好像是右腿上有伤?”。
“对!他在哪?”
小五煞有介事地骂道:“这个杀千刀的,他抢了我的钱袋子就跑出去了,喏,就是那个方向,”小五指了指旁门的方向,夸张地说道,“你们快去追,一定要把他抓回来,那钱袋子里可是我给我娘看病的钱啊,这个丧天良的家伙……”
小五正打算假模假式地哭上几声,那几个人就已经追出去了。
待那脚步声一远,小五立马把那男子从柴火垛里扒拉出来,道:“此地不宜久留,你跟我来。”
小五把男子带到了自己的住处,男子站在门口警惕地向里面观望,小五笑道:“这个时间大家都在忙活,不会有人在的。”
男子点点头,这才跟着小五进了屋子。
小五熟练地替男子清洗了伤口,上了药,包扎好,一番操作之后又拿了一套自己的衣服给少年,说道:“我们这些干粗活的难免有个磕碰,我都是自己止血包扎的,不过我这儿只有简单止血的药粉,你这伤还是得去医馆医治,不能耽搁。这衣裳是他们穿剩下送我的,于我有些大,本打算过两年我长高些再拿出来穿,现在......送你啦!”
男子迟疑地接过衣服,低声道:“多谢……”
小五嘿嘿笑道:“不用谢我,我不是还踢了你一脚,你……那里……还要不要紧?”小五瞄了瞄那个难以名说的位置。
青年摇摇头,从怀中掏出一件东西塞进小五的手中,道:“这个你拿去,带你娘去医病,剩下的钱仔细点花,够你们娘俩用一辈子了。”
小五打开包在外面的丝帕,一只玉镯静静躺在掌心,昏暗的烛光下看不出有什么特别,只是镯子上那一抹血红色的纹丝甚是惹眼。
小五低头摩挲着镯子,疑惑道:“真的吗?就这么个小东西会值那么多钱?”
再抬头看时,那男子已不见了踪影。
那一年,小五十二岁。
三年后,小五离开了酒楼,当掉了那男子给他的镯子,拿着换来的一大笔钱开了家酒肆。
所幸年少时偷学的酿技艺并未生疏,小五重操旧业又稍加改良,酿出的酒甘冽醇香,回味绵长。
小五把酒拿到街上叫卖,很快就卖空了,一连几日生意都很好。
后来,酒肆有了骰子和结巴的帮忙,生意越来越好,小五也渐渐有了名气,街坊邻居们都尊称她一声五姑娘。
半年前,小五终于攒够了钱,去把玉镯赎了回来,她想着若是这辈子还能再遇见那个男子,一定要请他喝一杯自己酿的酒,再把这玉镯子物归原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