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然想起某年因母后病重之事冲撞了父皇,跪于白玉阶下一个时辰,朝臣凝涩,百官委蛇求情,唯独自己最爱的太傅一语不发。下朝后也没似其他朝臣一般劝陛下开恩。他的父皇独坐高堂,睥睨着储君。直到朝臣皆散,那个身影才轻移而来。
“臣请陛下赐罚,身为太子太傅,却未尽全本职教导好太子殿下言行,臣该罚。”那弯脊背单薄,俯首帖耳。
“哼,倒是舅甥情深。今日就到此为止,太子言行无状,禁闭三日。钟散雪身为太子太傅教导无方,受十杖刑。”
兰玉刚要出声,却被打断。
“微臣领罚,叩谢圣恩。”
那之后钟散雪修养了半月才来到东宫,笑如荼靡花艳:“殿下,膝盖可还疼?”清香扰人,飞尽杨花。
………
兰玉瘦了很多,面色蜡黄,跪坐的得体,仰头惊讶的望着钟散雪,看着倔强和坚韧,十六岁的孩子,眼中都是血丝,眼下乌黑,看着憔悴不堪,那样子像极了躺在棺椁中的姐姐,那个自成为皇后后,就没再说过几句话的姐姐,那一刻,钟散雪感觉兰玉也快死了,他的花瓣在枯黄、在腐败。
兰玉无暇解释:“淮之!你该走了!”
钟散雪轻轻捧起他的脸,像是没有听见:“这是在怎么了?啊?”面上已经没有了先前的儒雅,几乎在失控的边缘。这几年眼看皇位上的人时日无多,雍王又势起,更像是掌握了自己的步步计划,与他暗中斗得死去活来,边疆更是父亲监战不力,难调众口。他一步步计划太急躁,居然让他忽略了兰玉。
小菊犹豫了片刻,还是垂首入殿禀报:“殿下,刘公公来了。”
刘公公是代替王公公的新总管,王公公因侍上不当,贬去了宫外,永不进皇城。
兰玉急忙将钟散雪推出帘外,钟散雪就这样毫无防备的被兰玉推起,失神问:“刘贵来干什么?”
“哟~钟大人还没走呢?”来者满脸堆笑像是假面般,手上捧着一方小盒子。那东西钟散雪怎么可能不记得,那是元帝的“皇恩”,是那修士炼的丹药!
如若说刚刚绷着一根弦,那此时,这根弦就完全断了。他疾步上前抢过那方盒子,狠狠摔在地:“疯了你们!!都疯了不成!?”
刘公公趔趄了两步,被身后的小太监扶住了。他扶了扶自己的官帽,狼狈道:“这可是皇上赐的上品丹药,钟大人这是干什么为难奴才?”
钟散雪一腔怒火正要上前发作,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腕,那人上前一步,对刘公公施了一礼:“钟太傅病情才愈,尚未恢复,本宫此前对钟太傅出言顶撞,太傅正在气头上,还望公公海涵。”
刘公公得意的理理衣襟,接过小太监捡起的盒子:“太子殿下言重了,我知钟大人为人。只是这丹药金贵,先前钟大人也有,与天子、储君同福,怎的还怒起来了呢。这皇上怪罪下来,受罚的可是奴才啊。”
兰玉接过盒子,捻起丹药,吞了下去。刘公公这才满意的离去。钟散雪立马上前捏住兰玉下颌,要伸手进去压兰玉的舌根。兰玉就乖乖张口,将舌底的药丸吐了出来,俏皮一笑。
钟散雪立刻就泄了气,跌坐在地上。兰玉蹲了下来,才发现钟散雪眼眶湿润了:“没事了,淮之。”
外廊又一阵脚步声,钟散雪才缓缓起立,垂首行了一礼:“侍读们到了,下官告退。”
钟散雪心思沉重,每一步都似脚踏深雪。兰玉已经知道那药有问题,他很聪明,知道先前乖乖吃下不会招人怀疑,所以身体不得已承受了一些伤害。
元帝和雍王不折他的职,原来是想给自己看这个吗?呵呵。真是下得去手啊。钟散雪双拳紧握,心中堵着一口气不上不下,竟头晕眼花,被侍从扶上马车才微微缓和了些。
钟散雪回了丞相府,刚踏进爹的内院,里面就出来一位熟悉的人。被人推着出来。一袭华贵紫衣,散发落肩,正与丞相告别。
钟散雪愣住了。
“钟大人回来了?”雍王也怔愣了一瞬。
钟散雪点头:“见过雍王爷。”随后又向屋内望去。
雍王挑挑眉,示意侍从继续走:“不必多礼,丞相在屋内呢,快去吧。”
钟散雪进去时,看见爹正在绘一幅山水图。他上前揽袖磨砚:“父亲怎让雍王入府来了?”
丞相正一笔收墨,一副老神在在:“淮之身体恢复的可好?”
钟散雪暗下眼眸:“劳父亲记挂,一切安好。”他有些急不可耐,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隔着薄膜显伏,不退不破让他喘不上气:“父亲,雍…”
丞相打断了他:“淮之呐,咱们就安安心心地做臣子,保准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钟散雪心中憋闷,怒火中烧,暗暗思量。
的确,他是幺子,从小被姐姐宠,被父母宠,要什么来什么,他一直浸淫在他人的捧贺中、沉在蜜糖里,认为自己一定能成功,殊不知是温水煮青蛙,他知道疼时,才发现水深火热。
抬头见案上父亲正拿着做好的画幅欣赏,那密密麻麻的哪是山水画?简直是一双双小眼睛,钟散雪毫不在意的移开了眼。
钟散雪告别父亲,一脸阴郁地走出府中,还在为父亲说的话所烦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