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这支队伍踏上到雍州之路的,是南风明灼万煌城西郊别业外的两驾马车。
马夫轻敲鞭竿,俊马蹄子跑得十分轻快,哒哒哒,但后面拖的车厢十分平稳。
这是两辆翠帷马车,后一辆比较简单,前一辆秀气精致——车厢做了透雕,顶盖描了彩绘,四角飞檐悬了香囊,里面坐着怀藏一个人。
头绾精美的少女髻,身着水绿罗衫,竹绿细折绫长裙,怀藏手里拿照顾了她久日的丫头临别时塞给她的闲书,坐厚软的车茵,头慵歪倚靠车厢,缓缓地翻过手托的书页。仿佛是哪家精贵娇养的弱娘子。
静静翻览书,空气中弥漫淡淡的甜香,慰人心房。黑漆漆小犬蜷缩睡在她的足边,耳朵动了动。
由于给怀藏治伤,手指寂寞了多时,蓝蛱今早从梁上蜘蛛网摘下了只黑蜘蛛,指上玩得不亦乐乎,他是识趣的人,索性就坐在了车厢外面,与车夫感受春意的舒适,离怀藏远些些。
突然,包铁皮的车轮止住。
蓝蛱跳下了车。不一会儿,有个半臂间色裙少女撩帷,俯身钻进车舆。
稀淡的阴影投进眸中,怀藏撩起眼皮,愣了瞬间,缓缓问:“阿宝,你怎在这儿?”
少女蹲下,一笑颊上两个浅梨涡,温柔眼神盯着圈睡的小黑犬:“外面那个郎君说,我在这个路上等着,能见到你,我以后就跟着你了!”
“跟着我?”
怀藏想应是上次让蓝蛱送东西,蓝蛱得以认识阿宝,但此去雍州,她自个也不知命途如何,不由暗怪蓝蛱多事。
想问问阿宝太子府的事又没问,一时凝眉静住了。
而阿宝进来,声音似乎惊了酣睡的小犬,煤炭似的小家伙慵懒睡眼睁半,奶声奶气“汪”出一声,又小又脆,让人忍不住怜爱,想摸它。
自始至终,它都下巴懒懒搭在腿上,没抬起来过,似也没打算抬起来。
阿宝从小犬身上收目光,望怀藏笑:“它叫什么?”
“黑黑。”
“这名起得……太不费心了,是个黑的都能叫黑黑。”阿宝轻挲小犬的耳朵、小身子。
像是被摸得舒服,小犬一息接受了她,把脑袋换了个边,又沉沉熟睡着。
听到里面的对话,蓝蛱手臂突然伸进车厢里,没头没脑地插了一句:“嗯,我这个小宝贝叫黑珍珠。”
他的食指托只大蜘蛛,修长的美腿,圆润的臀部,通黑细毛。阿宝转眸瞧,竟然没有被吓到,盯着黑家伙把圆滚滚的屁股,高挺起来不知在使什么劲,问:“这蛛有毒么?它也有名字,你叫它会听?”
“当然,”蓝蛱碰到一个不怕虫的女人,来了兴致,“你要不摸一摸?”
怀藏盯着两个人,对黑蜘蛛的饱满屁股戳得起劲,慢慢眉头就舒缓开,忘了别的事,只疑惑怎么就自己怕虫。
去年炎夏,蝉鸣蜓飞,她站树荫里,看荷池中游弋清水的彩鲤鱼,南风朱境突然过来神秘兮兮说,要给她看一个东西。
她静静等着他的手掌揭开,没想到居然是一只黑光油亮、雪花斑点的天水牛,当时她还以为他又戏弄她,但后面看他是真把天水牛当个宝贝,玩够了都不杀生,一扬手让虫子展翅飞离。
她是真怕多脚的虫,想想都觉身上麻。
过了片刻,阿宝戳蜘蛛戳得意尽,回身欢喜地抱起酣眠煤球,当婴孩似的拥搂怀里颠了颠,抬眸与怀藏道:
“你换个名罢,他那蜘蛛小名也叫黑黑,你一喊黑黑,那蜘蛛说不定就爬到你身上去,你不是就怕虫?”
怀藏捋着小犬的脑袋:“那叫四个白吧。”
阿宝闻话,低眸看眼小黑犬四个脚丫子上的圈儿白毛,无语笑了一声,然后看到怀藏的手指,包了一个个的小白粽:“你是在染蔻丹?”
怀藏不知道怎么说,蓝蛱突然又回头道:“不是与你说了她受了点伤,别问别问。”
“哦哦。”阿宝想了下恍然,又问怀藏看的什么书,说想跟怀藏说会儿话。
怀藏就把手上的闲书合拢,推大漆描金捧盒装的细果巧点,到她面前让她吃。
她们一路说着闲话,或扒在车窗上,看看外面路过的景,或逗逗四个白。
阿宝还会拿出包袱里的女红做,怀藏偶尔看她绣鸳鸯也不觉得无聊。
到第五日的时候,京城那边终于查出来了地牢起火的真相——原来竟是李大人导致的走水。
半个月前,南风允烨从暗口中爬出来怒不可遏,下令李大人严查,然而一旬后李大人什么也没查到就交差。
南风允烨又派另一个人暗查,结果这回呈奏的是:烛台乃李大人脚滑摔倒,不慎碰翻在地,引发牢狱大火。
事实就如南风允烨听到的那样,彼时李大人不敢承认,故才以意外走水结案复命,他以为那事没人看到,却不知远远的一个狱卒看在了眼里。
这些都传不到怀藏耳中,她离京城一日比一日遥,赶了二十多日路后终于抵雍州上封城。
有一队衣甲齐整的护卫早已候在城门下,见到坐在车舆外与马夫为伴的蓝蛱,挥手打招呼。
靠近过来,为首的男人递进车一顶帷帽,声音轻又恭敬:“桂儿夫人,让人看见不便,请戴上这个。”
怀藏盯着帷帽半晌,不知桂儿夫人唤的是谁,见车里只有她与阿宝,就接了白纱帷帽罩在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