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拉莎挑起半边眉,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还格外轻快地用指尖在脸上点着。
目光扫过他拧成麻绳的眉头,落在他汗湿的衣领。
她收回视线,在心里冷笑一声。
就这个胆量么。
真是······太无聊了。
她收回脸上堪称天衣无缝的纯洁无辜,百无聊赖地摆摆手:“哎呀,维吉尔叔叔,我在逗您玩呢,您怎么这么不经吓啊,真是······再说,我相信维吉尔叔叔不是那种临阵脱逃、背信弃义的人。”
那双美丽绝伦的绿眸正十分笃定地看着他,看起来亮晶晶的,比城堡里闪闪发光的琉璃还要璀璨。
她把眼睛眯成月牙:“昨晚治安官的突然来访把我吓坏了,这让我突然就想起小时候读过的一则睡前故事,您想知道吗?上面写着,当意外来临的时候,最先发生变故的就是身边的人,之前我一直在思考为什么,是赏赐给的不够多,那人贪心不足,还是他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但是今天,我对它下了个定论!叔叔您想听吗?”
塔拉莎突然放下手,上半身探到扶手外,眉尾下压,正半眯着眼俯视对面的人。
温热的吐息带着甜腻的香味:“身边人怎么肯能突然出现变故,一定是心里早就对她不满了,那个意外也只是一个契机,背叛是迟早的事情。哈哈哈哈,维吉尔叔叔您可不要害怕,只是个故事而已,叔叔不要当真啊。您自小看着我长大,照顾我这么多年,又怎么会对我不满呢?您说是吗维吉尔先生。”
漫长的注视下,维吉尔感觉自己的心跳震天响,时时刻刻准备冲破他的耳膜,让他一刻都不得安宁。
今早在看到丽塔的时候,他就莫名的心慌,这点慌乱在侍卫长洛厄尔到来之后不断攀上高峰,心脏快要提到嗓子眼,一秒都没有放下过。
就在这句话落下的时候,那颗心这才惴惴不安地落回原地,像是一直在等待执行的死刑犯,在法官敲下论断的一瞬间,慌乱的事情终于落地,好像重新获得了新生一般。
他用袖子擦了两把汗,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她的表情,一边谨慎地开口:“是啊,我当然不会背叛小姐,我们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怎么可能自作主张越过您呢?”
话音刚落,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肩上的压力好像小了点。
塔拉莎早已在沙发上坐好,她斜着眼看他,笑起来:“那就好,我就知道您不是这种人。”
她像是才看到一直按着他的人,开口说:“洛厄尔你在干什么?把维吉尔叔叔压坏了可怎么办啊,快松手。”
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将他的心脏牢牢往下砸,硬是将其砸到应该在的位置。
身上最后的力道被瞬间抽走,刚刚如同高山一般将他镇压在椅子上的人十分自然地抽出手,向他点头致歉,随后端着瓷杯往塔拉莎身后走去。
维吉尔的腰仿佛还被那只手压得起不来,他坐在沙发上弓着身子,只敢悄悄抬起眼皮看她。
昨晚在看到治安官的时候,他确实动过在一旁观望的心思,毕竟他一开始就不清楚塔拉莎的计划,和她结盟只不过是为了多些便利,在这座城堡的待遇能比原先在提上一倍,而且那所谓的帮忙不过是他随手就能做上的,他可不想为了这点东西把命搭进去,因此他一直没有细究这所谓的结盟。
奇珍异宝和名贵的丝绸茶叶如同流水一样送进来,他先前察觉过异样,但都被那些他之前从未见过的华光迷了眼,还觉得自己占了个大便宜,哪知道自己已经掉进了猎人早就布置好的陷阱里。
直到昨晚传来公爵大人的死讯,纵使塔拉莎在他眼前一直是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可他就是觉得这件事与她脱不了干系,一起被激起的还有那过早已被他遗忘的盟约,他一下子就慌了,连医疗院的大门都不敢出。
可他又不敢违抗命令,无奈腿就是不听使唤,幸好医疗院里最不缺的就是医生,他匆匆找了个资历深的老医生让他去,而他,一直龟缩在房间里探听外面的消息。
在听闻治安官来临的时候,他第一反应就是庆幸,有这个巨大变数的存在,塔拉莎很有可能顾不上他,这几天只要他按兵不动,当这个盟约从来没有存在过,他就一定不会被人拉下水。
可谁知塔拉莎非但没有忽略他,相反还很重视他,竟然还亲身前往,直接把这层他的计划摊开来放在明面上讲,不仅毁掉他的后路,还用刀抵在他脖子上逼迫他不得不往她规定的路上走,将这场盟约进行到底。
太可怕了,维吉尔想。
他当时怎么会觉得她是个单纯的人呢?倘若早就知道,他绝对不会踏进这片浑水里。
注意到长久的注视,塔拉莎侧目瞥了他一眼,那人被这一眼吓得猛地低下头,恨不得埋进胸腔里。
她故意说:“维吉尔先生怎么不喝茶,这茶您不是最爱嘛,多喝点,要是缺了就告诉我,我让人再给您送一盒过来。”
维吉尔强壮镇定地抬起眼,头却还是埋着的姿势,似乎是觉得这样更有安全感,他就这样顶着这个怪异的姿势说:“我怎么敢喝这些茶叶,这些茶叶都是花了大价钱从东方运来的,我哪能享用这些。”
塔拉莎看着眼前人的丑态,嘴角带笑,仿佛觉得眼前的怪异姿势很新奇,她的腔调里还有些许调皮:“不敢么,可您先前喝得不是很开心吗?怎么我一来您就不爱喝了。再说,这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舅舅整箱整箱地送过来给我,我正愁没人喝会发霉呢,给您不是正好帮我解决掉这些东西。”
提及那个人,维吉尔又是一抖。
“还是说,维吉尔先生只是单纯地不想要我的东西。”她故意将尾音拖得很长,还带起上扬的弧度。
那人瞬间从刚刚那个怪异姿势里解脱出来,他梗着脖子:“当然不是!”
塔拉莎皱着眉头,一脸疑惑地说:“那是为什么啊,您这么喜欢,却又不收我送的东西,这让我很难不多想啊维吉尔先生。”
她扬起下巴:“还是说,已经有人给您送了?”
维吉尔只觉得后背的冷汗将还未干的衬衫又打湿了一遍,整个人如同在海里滚了两圈出来,一时间他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只能干摇头。
看着那点稀疏的白发快要摇成风车,她突兀地笑出声:“那就收着好了,喜欢的东西送上门哪有不要的道理,您说是不是?再说,我看您就是太拮据了,这茶叶都快发霉了,您还这么省着喝。现在好啦,我再给您送上几袋,让您喝个够。”
她笑盈盈地看着他的眼睛:“您说怎么样?”
维吉尔擦了两把汗:“您的安排当然是极好的。”
塔拉莎手撑着头,笑着说,又似乎意有所指:“我就知道,维吉尔叔叔最疼我了,怎么会舍得让我不开心呢。”
维吉尔闭着眼低下头,知道这浑水他是非蹚不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