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云洲手里端着茶盏,心中却不似往日安定。秦离忧就坐在他对面,脸上看不出喜怒。
他到的时候,秦离忧还在宫中当值,秦安请他去偏厅等,他坐在空旷的屋子里,心里就有些忐忑。
好容易等到秦离忧进府,一身轻甲银光灼灼,他只扫了贺云洲一眼,径自去卸甲宽衣,又过了半刻钟,才过来见面。
晚风乍起,秦离忧让他去院子里坐了,让人重新上了茶。
贺云洲也不知从哪里开口,犹豫了半晌,才叫了声师兄。
秦离忧收回望着墙头上晚霞的目光,盯着贺云洲半晌,才开口道:“我不问你为何隐瞒身份,只是你有没有想过,用这样的方式把身份公开,会招来什么后果?”
贺云洲垂了头,想起那是刚被师父带回去,他的病况反复无常,好的时候能下床出门,坐在院子里看秦离忧带着师弟妹们习武,状况不好就只能昏昏沉沉躺在床上。后来状况稍微稳定些,裴师叔说让他习武强身,秦离忧便主动承担教他基本功的任务,自己每天练功完毕,就陪着贺云洲练。有时候程念和子夕也陪着,还给他做示范。
他记得那年雪天,师父和师叔出门去了,他们一同在院子里玩雪,打雪仗的时候,子夕不小心把雪球扔进他的脖颈里,激得他还没到晚饭时就开始高热不退。子夕吓得只会站在门口哭,师父和师叔还没回来,是秦离忧冒着风雪赶在城门关闭前去城里抓药回来,熬好药给他灌下去,守了他一夜。
“若我说有苦衷,不得不隐瞒身世,师兄可愿相信?”贺云洲小心试探道。
秦离忧不语。
“师兄,当年万幸是师父经过那片废墟,才救了我一命。师父知道了我的身世,思量再三才让我隐瞒下来。”贺云洲道。
“你可明白师伯的苦心?”秦离忧道。
“师父说让我不要为了仇恨活着。”贺云洲缓缓道,“可是师兄,母亲惨死在眼前,我怎么能不查清幕后主使为她报仇?”
“李娴呢,她的身世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所以在洛州时才对她一再容忍,又顺水推舟把她送到京城来,名为联络人,实则当做试探?确认她是李继的女儿之后,你准备如何处置她?”秦离忧问道。
贺云洲语塞,李娴是整个计划中,他唯一没有把握的一条线。
“怎么,是她还有其他用处不方便说,还是已经想好了,趁她在河州,干净利落收拾好?”秦离忧冷笑道:“她可知道你的身世?”
“现在应该知道了。”贺云洲手指在茶杯光滑的边缘婆娑,“她留在沙都,对大家都好。”
秦离忧点点头:“自己多当心吧。”
这是话已经说尽了。
贺云洲起身告辞,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神情落寞地往外走。
宋茗过来,低声问道:“大人可是担心贺公子跟宁王勾结?”
“不得不防,可是我还想赌一把,看他是不是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秦离忧放下了茶杯,看着越来越暗的天色,皱起了眉。
想见和不想见的人都见过了,至于右相提起的怀王,贺云洲趁夜色翻墙去见了。
怀王一向闲散,府里守卫也并不严密,贺云洲很快就顺着侍女们往来的线索找到了怀王所在的屋子。
屋里只有一盏烛火,怀王独自抚琴,琴桌旁燃着一炉香,青烟袅袅,随微风摇曳。
周围没有仆役,贺云洲纵身从房檐上跃下,静静站门外听他的琴声。
“从来没听过如此凄婉的《春日宴》。”贺云洲从阴影里走出来。
怀王一惊,却并没有立刻高声呼救,定了定神,才开口道:“见笑了,不过想起往事,借曲抒情而已。不知阁下怎么称呼?”
“草民贺云洲,见过怀王。”贺云洲行礼道。
“你就是贺云洲,贺兰鸢时?”怀王惊讶着起身,借着昏黄的烛火仔细打量了片刻,“虽然长得不像,却有你母亲的气韵。”
“王爷认识我母亲?”贺云洲问道。
“认识,可以说是朋友。”怀王道,“你母亲少时常在京中住着,与我们一同读书写字,骑马射箭。”
怀王脸上浮出淡淡的笑容,继续道:“京城里的闺秀千篇一律,她是最特别那个。”
他眼神回到贺云洲身上:“只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