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开我!”傅燕同失去母亲,处于一种应激状态下,一路挣扎着,“妈妈都被你害死了!你还怕被人知道吗?!”
“闭嘴,”傅圳昀狠狠地瞪向自己的儿子,压低声音近乎寒迫,“你要是也想死,我不介意也送你一程。”
傅燕同自小就对父亲恭敬有加,一面是敬爱,一面是天生的压迫,他不敢真的惹怒傅圳昀,所以当傅圳昀朝他发火,他下意识的发颤,收敛了许多,只是越来越多的绝望,笼罩了他弱小的身心。
两人来到书房,傅圳昀站在落地窗边,点了根烟,冷肃的脸庞被烟雾缭绕,望着前来兴师问罪的儿子,他倏地就笑了,像地狱里的十殿阎罗:“赵文嫣都跟你说了什么?”
傅燕同后背猛地发寒,有一种即将要被傅圳昀掐死的错觉,但想到逝去的母亲,他生出一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无畏,直视着傅圳昀,恨声道:“傅寒是谁?你是不是背着母亲出轨了?”
傅圳昀吞云吐雾,神色片刻模糊:“傅寒是你爸爸。”
傅燕同当即反驳,咬碎了牙说:“你说谎,母亲说我是克隆人,我是从人造子宫里出来的,我没有父母亲!”
赵文嫣临死那天,他偷偷问了贝特,知道了人造子宫和克隆人是什么东西,现有的克隆技术,已经成熟到可以只提取体细胞,不用卵细胞便能合成胚胎的地步,但帝国律法明令禁止任何自然人、企业、医院、科学研究所擅自培育生产克隆人,违令者将受到帝国政府的严厉处罚,早在70年前,所以关于人类克隆技术的相关资料与相关研究,早已被销毁终止。
可只要能产生利益,人类的欲望就永无止境,禁止了,不代表着这项技术彻底消失了,如今仍有克隆公司在暗地里运作,自从新首席官上任后,对这方面的打击好似还宽松了些许。
傅圳昀点头,走到书桌边,往烟灰缸里弹了弹烟灰:“不错,从生物学的角度上来说,你确实没有父母亲,你只是一个复制体,而傅寒就是你的本体,你和他长得很像,就是性格截然不同,他小的时候,比你可爱多了。”
傅燕同险些和赵文嫣一样发疯,他死也没有想到自己小小年纪会遭遇这种事,他见过克隆人的,就在一个地下赌场里,那些克隆人的地位很低,只配拿来当下等工佣,唯一高昂的价值就是身上的器官,傅燕同想不通傅圳昀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像个无家可归的绝望小兽,遍体鳞伤,言含血泪:“为什么?你把我造出来,是想干什么?”
傅圳昀抽完了半支烟,碾灭了丢进烟灰缸,才道:“傅寒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也是我此生唯一的爱人,因为我的关系,他心脏受了很严重的伤,终生需要服药,保不准哪一天,心脏病就会发作,他的血型还是罕见的RH阴性血,在市面上很难找到心脏供体,就算有,免疫排斥的风险也仍然存在,除非是同卵双胞胎,才有可能大大降低异体排斥反应。”
傅燕同愣在原地,久久不能消化,傅圳昀接着说:“我克隆你出来,就是为了以防万一,如果小寒能撑到晚年最好,如果不能,我只能拿你的命去换他的命,不过你也别太灰心,当初我请教授给你做了基因编辑,你的身体比小寒强壮太多,找到合适的心脏,你也可以活下去,再不济,就给你换个机械的,活个二三十年,也足够了。”
活个二三十年,就足够了。
轻飘飘一句话,点燃了傅燕同的怒火,他原地爆炸,愕然之后怒吼:“凭什么......你凭什么这样!凭什么就这样决定我的死活!你要我挖的心脏,去救妈妈最恨的小三,你还是不是人?!”
“你再说一句小三试试?!”傅圳昀也被这个难听的词汇点燃,额角狠狠抽动,“我和小寒原本就是一对,是你爷爷和赵文嫣破坏了我们的感情,赵文嫣这个贱人,她给我下药爬上我的床,骗我说她怀孕了,逼着我跟她结婚,她又是什么好人?!”
原以为刚才的一切已经足够令人震惊,心碎,没想到赵文嫣竟也做出了这种荒唐事,傅燕同小小的脑袋宛如出了车祸一般零件四碎,他四面受敌一般哑口无言,只觉得天旋地转的,所有人都变得面目可憎,他亲爱的父亲和母亲,撕碎了面纱,朝他张开了血盆大口。
他实在崩溃,用力的喘着气,想找一些话来反驳:“可是妈妈喜欢你!就算她做了错事,她也为你挡了一枪,你为什么要对她赶尽杀绝?!”
“我没有赶尽杀绝。”傅圳昀说,“是她心太高,总想要得太多,自己想不开,又怪得了谁?”
傅燕同当真认识了傅圳昀的冷血,他不断地颤抖,后退,恶狠狠地瞪着傅圳昀:“我不会让你得逞的,我要去告诉所有人,是你害死了妈妈,你还想挖掉我的心脏去给别人,你不是我的父亲。”
傅圳昀拉开抽屉,从里面掏出一把手枪,冷眼看着他:“你敢说一个字,我立刻让赵文嫣下不了葬,叫她曝尸荒野,恶狗啃食,再把你关起来,直到傅寒需要你的那一天。”
一个十岁的小孩,哪里能承受住这样的威胁?
“王八蛋!你是王八蛋!”傅燕同冲上去就是一顿踢打,他发狠的咬傅圳昀的手臂,几乎咬出血来,泪流满面道,“你还我妈妈!还我妈妈!”
傅圳昀轻而易举拎开他,眼里一派深沉与狠绝:“她不是你妈,你唯一的亲人,只有我和傅寒,燕同,我知道你很懂事,你应该知道什么叫取舍,没有我,你哪还有现在的荣华富贵?日后我花在你身上的钱只会多不会少,这些钱,权当是用来买你的心脏了。”
多么的冷血无情,拿钱,就可以随意的卖买别人的心脏,傅燕同愤恨无力,他还小,斗不过傅圳昀,也绝望的认知到,这是十年来,傅圳昀对他的好,全都只是为了取他的心脏而做下的铺垫。
他和赵文嫣一样可怜。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丧心病狂的父亲?
给他爱,是想要他的命。
傅燕同不愿再回忆那些鲜血淋漓的往事,他也给不了祝以眠想要的答案,傅寒的身体每况愈下,傅圳昀已经开始频繁让他去医院做检查,下定了决心要在半年后给傅寒做手术,没有他,祝以眠会过得更好,这三个月,也是他最后喘息的时间。
去北区读军校,是他和傅圳昀共同的谎言,在手术之前,他必须住在医院里接受这种各样的检查,等待原生心脏被取走,继而植入冰冷的机械心脏。
他会失忆,他会忘了祝以眠,也可能一命呜呼,撒手人寰,活过来,也不过苟延残喘。他残破不堪,他是异类,他配不上如此干净纯真的祝以眠。
在这个冷酷的世界上,克隆人不配拥有人权,一旦身份暴露,结果不是被政府抓走,就是被卖到黑市,受尽折磨。
这样的他,能得到祝以眠片刻欢喜,已经是上帝最大的仁慈。
傅燕同心脏骤痛,痛感密密麻麻蔓延全身,他望着祝以眠,无论是拒绝还是不拒绝,都令他心如刀割,宛若凌迟。
祝以眠静静等待着他的回答,那双眼睛,是傅燕同见过的最漂亮,最清澈的眼睛,他薄唇微微动了动。
突然,一阵铃声响起,是祝以眠的手环响了。
祝以眠愣了愣,收回期盼的目光,接了傅寒打来的通讯。
傅寒在电话里问他去哪了,让他回来吃饭,祝以眠说和傅燕同在外面玩,今晚可能不回去住了,傅寒也没责怪他,只让他们注意安全,别玩太晚,记得吃饭。
挂了通讯,傅燕同先说话:“饿不饿?”
祝以眠见他不提刚才的话题,有些失落,但也没继续追问,或许,傅燕同还需要一点时间,他也还需要再努力一点,点点头,他说:“饿了,下午只吃了薯片还有蛋糕。”
“那回去吧。”
“嗯。”
傅燕同便带他回去了,回去的路上他把车开得很慢,祝以眠抬头望向天空,星星越来越多了,像他对傅燕同的爱,只多不少,风又吹乱他的头发,似傅燕同撞入他的心,霸占他的灵魂,叫他无法呼吸。
“星星很好看。”祝以眠忽然说。
傅燕同没听清,转头看他:“什么?”
祝以眠笑了起来,凑过去亲了他一口,略微提高了声音,在他耳边道:“我说,傅燕同,你好帅啊!谢谢你带我来看星星!”
傅燕同怔了怔,微侧头望了他一眼,旋即心跳不受控制的加快,祝以眠笑望着他,神色如此光华耀眼,夺去了他所有的目光,所有的爱。
他喉结轻微滚动,刹那间,汹涌的情绪涌上心头,离别的不舍,隐忍的爱意,无能为力的痛楚,将他反复生鞭死抽,啃食他仅剩的血肉,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颤抖,傅燕同眼睛不由自主的微红。
他吸了一口气,猛地踩了刹车,车灯在某一处静止,打在草坪上的光圈幽寂惨白。
山川静谧,星河遍地,这场约会本该以浪漫收尾,他却无法控制的溢出强烈的不舍。
他想说,眠眠,以后我不能带你来看星星了。
我在你的世界里,注定会缺席。
不要爱我。
但他说不出口,喉咙像是被堵住了,心间的那股酸涩被推上了顶峰,千言万语都汇作了一个深切的吻,他解开安全带,倾身过去吻住祝以眠的嘴唇,吻得急切热烈,又好像带着无穷无尽的痛苦,揉进骨血里那般用力。
祝以眠不明所以,却也乖顺的搂住了他的脖颈。
两人难舍难分,傅燕同解开他的安全带,一手按下车座椅,将人拽到自己身上跨坐着,接着大掌从他T恤下摆探入,抚摸他皮肤细腻光滑的脊背。
祝以眠有点缺氧,面红耳赤的问:“唔,哥,你做什么?”
“做你。”傅燕同呼吸急促地说。
祝以眠傻眼,周围荒郊野岭的,虽然风景是不错,也没有人偷看,但在野外,在车里做那种事……不太好吧?而且车还是敞篷的!天上的星星在看着!多么羞耻!
“可是……”
“没有可是,”傅燕同的声音很哑,眼眸沾染深沉欲望,直勾勾的盯着他,“我想要你,眠眠。”
祝以眠哪里顶得住他的眼神?
“哥……唔……”
傅燕同一吻过来,他立即浑身都软了,只能认其为所欲为。
拥抱的过程漫长而又折磨,祝以眠感觉自己要死在车里,傅燕同从背后抱着他,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抬头,跟发了疯似的要他看星星,祝以眠努力地看,却总是看不清,眼里流出了许多泪水,濡湿带着潮红的脸。
他不明白为什么傅燕同要这么执着的逼他看星星。
星星那么常见,以后不能来看吗?
好像过了今天,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了似的。
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祝以眠都在想如果那天他听傅燕同的话就好了,哪怕傅燕同将他折磨致死,他也要擦干泪水认真的将那夜的每一颗星星看完。
因为此后八年,再也没有人陪他去看星星,亲手将玫瑰折了送给他,情到浓时对他说一句——眠眠,我爱你。
那是他听过最动听的情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