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成洲用刀鞘轻轻推开那扇木门。
庙内光线昏暗,弥漫着尘土和淡淡的香灰味,供台上摆着几枚早已干瘪发黑的水果,台面虽落了些灰,却还算整洁。
然而当他们的目光落在神龛上的塑像时,两人不约而同地微微一怔。
神龛的底座上雕刻着简单的莲花纹样,其上端坐的,却不是生着龙角的河神,而是一位面容平和的僧人。
僧人手结一个简单的法印,姿态安然,五官细看上去,竟颇有几分俊逸。
“这……供的是谁?”商成洲疑惑地看向齐染。
齐染走上前仔细端详了片刻,轻轻摇头道:“……不知。也没有留下什么铭文,这塑像一看便是新造的,或许是位本地的高僧。”
“连你也不知道?”商成洲闻言更加觉得稀奇。
齐染轻瞥了他一眼,又目光移转平静道:“好吧,其实我想起来了。”
“你可知河陵国的半妖?身负大妖血脉的半妖自然强大,可若只是得了些小妖血脉,那半妖的日子便凄惨得很。妖族血脉的妖气太过强大,会不断侵蚀凡人的躯体,普通的半妖无法修炼难以补足清气。只有吃用得好,日子过得舒服些,才不至于早亡。”
他一边低声说着,一边牵着商成洲的手,缓缓走回坡下:“绝地天通后,河陵国半妖和凡人相争得厉害。那时出了个得道高僧,法号云空。他将那些无处可去,身体孱弱的半妖们尽皆接进了自己的禅院,凭借自己修炼佛法的一身清正之气,为他们减少痛苦、延续寿命。”
“如今的河陵国各城划地而治,唯有一总盟会类似大周的朝廷,总领河陵国事务。盟主每五年在各城主中推选而出,新任盟主才刚上任也不过两年时间。据说,现任盟主的先祖,便受过云空和尚的恩惠。”
商成洲听得怔怔发愣,待他话音落下,才似有所悟地捧场道:“原来如此,怪不得这僧人的塑像和这小庙如此新,若是近两年建成便差不离了。”
他话音刚落,便听到身边人轻轻叹了一口气。
“怎的?”商成洲纳闷地侧头看他。
齐染却没说什么,只踩着马镫攀上了勃朗的背,又垂眸向商成洲递出了手。
商成洲自然不敢扯着他,只象征性地搭着他的手跃上了马背,他刚环着齐染的腰扯上了缰绳,便听到身前的人轻声问道:“你真信了?”
商成洲木然了一瞬,随即不敢置信瞪大了一双鸳鸯眸:“……什么意思?你莫非还编了个故事唬我不成?”
齐染只轻轻笑了一声,熟练地向后靠在他身上,不置可否道:“也许?”
商成洲龇了龇牙,差点又想在身前人的肩膀上磨牙了,低声威胁道:“说清楚!”
“说了好多话,乏了,不说了。”齐染却只安然闭上了眼,轻声道,“我们向东,先去最近的沂水城。”
商成洲只得扯着缰绳,愤愤嘟囔了一句:“安卡,坏。”
于是某人那带着浅浅促狭意味的轻笑声,便被疾驰的风声搅碎,又散落在马蹄扬起的尘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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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走上官道时,总算见到了些路上和水上的行人商旅。河陵国的河道交错纵横,水网密布,青石垒砌的石桥横跨两岸,载人或载货的船只在水上来往穿梭。
商成洲和齐染牵着马走到沂水城的城门前,守卫只是瞥了他们一眼,见二人长相与常人迥异,才例行公事地问了一句:“哪里来的?进城做什么?”
“月邑来的游商,来河陵看看能不能寻些生意做。”齐染拢着遮住了发色的兜帽披风,学着月邑口音的中原话答道。
“月邑人竟是这个模样?真有意思。”守卫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二人一眼,却连文牒都懒得看,便挥手示意他们可以进去了。
商成洲一直板着脸不敢说话,直到进了城门洞才拉着齐染小声道:“这守卫也太躲懒了,真不怕我们是什么歹徒么?”
齐染将兜帽的阴影扯低了几分,低声道:“河陵国各城自治,商路是命脉,往来行人本就宽松,沂水城不算什么重要商镇,懈怠几分也实属正常。”
两人牵着马走进城中,街道两旁商铺林立,兼有许多就地摆摊的小商贩,一股子混杂着水气、鱼腥的气息伴着人声扑面而来。
“谁能想到,几个月之前我们还在月邑吃沙子呢?”商成洲四处打量着这水乡泽国的景致,撇撇嘴感慨道。
齐染闻言,脚下微顿,轻声道:“在医谷的时候,我也未曾想过自己会走到这里。”
他未等商成洲答话,便拉着他走到了城门内侧墙边,抬头看着贴在那里的一张硕大而崭新的墨笔告示。
“近日若有疫病症状者,速至城主府将予集中收治……怎么又是疫病?!”商成洲读着那告示,眉头紧蹙。
齐染眸色微沉,转向不远处一个正在整理鱼篓的老丈,客气地问道:“老丈,请问这告示上所说的疫病,是怎么回事?”
那老丈闻声抬头,警惕地打量了一眼肩宽体阔的商成洲,便连连摆手道:“害,身上生了些东西罢了,哪里就是疫病了……莫问莫问!后生仔伐要打听这个,晦气!晦气!”
说罢,他迅速提着鱼篓,便弓着腰钻进了一旁的小巷中。
齐染若有所思地看着老丈匆匆离去的背影,突然出声道:“去看看么?”
商成洲福至心灵般理解了他的打算,略带一丝兴奋道:“去城主府?”
齐染轻轻点头,唇角却挑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先去寻个落脚处,让勃朗也歇歇。等日头落下。”
商成洲咧嘴一笑,拍了拍枣红小马的脖子,看着它亲昵地蹭向两人喷了个响鼻,也不再言语。
他便一手牵着马,一手拉着人,融入了熙攘的人流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