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到正午时分,水云观内外皆收拾齐整。
在师父、寒叶长老以及薛城主的主持下,一众弟子上前行过香仪。礼毕后,长辈们便让明月枝带着弟子们先行回去。
只留了师姐,方师兄还有江寻舟在观中候着。
想是长辈们还有旧要叙,明月枝也没有再多逗留,回头跟师姐方师兄他们挥挥手,便率一众弟子从山上下去。
薛灿薛焕二人则因薛城主对两兄妹还有事情要交代,故而晚些才从观中离开。
……
薛灿抬头看了看那条在朦胧山岚间不时反射日光的栈道,师姐与其他同门正在栈道入口处同她二人招手。
不好叫师姐他们久等,薛灿想拉着薛焕尽快赶上大部队。可她伸手后半天没拽到衣袖,回头一瞧,才发现原本跟在她身后的人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
“哥…”没有人回答她,薛灿有点慌,又大叫了一声,“薛焕。”
这回倒是有声音了,远远的还很轻,只听见她哥开腔让她先等等。
薛灿抬眸,顺着这道声音终于发现了她哥的影子,正在方才他们下来的山道上,他抱着那只狐狸飞快地蹿进了侧旁一片竹林里,人都快蹿出重影了。
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让他这么慌张,薛灿不放心,追上去连唤了几声。
不过唤着唤着,她声音也低下来,只因南峰的另一条山道上,层层叠叠的丛林中正慢慢走出一行人,白色的宗门服中夹杂着不少金色的身影,像是一堆规规整整的白沙里掺进了几撮黄土。
寂剑门的宗门服是白色的,那余下的人,显然是金霄洞弟子。
因前事在先,薛灿本也想避上一避,但两方距离不远,现在另择它路定会叫人看出异常。
好在在一群白白金金的颜色里,她还发现了另一抹格外不一样的身影。
正迈着大步走在最前方,鹅黄衣裳,亮丽抢眼。
于是薛灿也快速走了几步,回到方才的山道上。
“瑶音师姐。”她先问了声好,步子迈得有些急,险些踩到刚刚踏上这条山道的姜瑶音的脚。
“这么慌张干什么?”
姜瑶音斥了一句,声音不高,但显而易见的不悦。
薛灿攀着姜瑶音伸出的胳膊稳住身体,把脚从她的脚旁挪开后,果不其然看见白色鞋履边缘一道清晰黑印。她扯开嘴角憨声笑笑,企图蒙混过关。
岔道上金霄洞弟子陆陆续续走来,有几人目光灼灼盯向她,薛灿小心往姜瑶音旁边又贴了贴。
她想这是在山上,对方人多势众,若真打起来,她与瑶音师姐大概也讨不到好。思忖间,她眉头慢皱着,眼睛也缩了进去。
姜瑶音最见不得人摆出这副压眉压眼的丑模样,心说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德性,有什么样的师姐,就会带出什么样的师妹。
不过比起明月枝从前那张生人勿近的冷脸。
她更看不惯的是,薛灿这耸眉搭眼的样里还带了点可怜兮兮的窝囊相,活似谁下一刻就要给她委屈受了。
真论起来,还不如看明月枝从前那张让人望之生恼的死人脸来得痛快。
上梁不正下梁歪,做师姐的没开个好头,底下人有样学样,可画虎不成反类犬。若真叫人不敢轻易接近也就罢了,偏偏学成个缩头鹌鹑,看得她眼睛疼。
“站直些!耸肩塌腰像什么样子?你是只猴子吗?”
她不耐烦地收回手,蹙眉看向自己被拽皱的衣袖。
“师姐,我跟他们起过冲突。”
薛灿入门还不到一年,除去往修炼场修习或者去授业台听谕师们授课,她大多时间都在凌清峰待着,与坤清峰这位瑶音师姐说不上熟。但通过宗门弟子私下里的闲聊神侃也对她隐隐约约有所了解,知道她行事略有几分骄纵,说话也略带些尖刻。
尤其对着与明月师姐相关的人或者事时。
此刻见她面有不耐,便即刻看向她身后,低声朝她解释:“就是师姐你去突破的这几天里。”
“跟金霄洞弟子。”她又补充一句。
姜瑶音指尖一顿,停下理袖的动作,侧目往后瞧了一眼。
身后金霄洞弟子乍看见站在山道上的薛灿,也俱是一怔。其中更有几位忍耐不住,当场从鼻腔中朝两人重重挤出一声冷哼。
昨日那场闹剧过后,眼见现场无人可与他们金霄洞主持公道,他们便请求徐观姹与徐问微二人带他们去寻徐既望,希望徐既望能为他们伸张正义。
而姜瑶音则是因这几日都在南明山一处灵气充裕之地闭关修炼,今日出关恰好遇上在山上完成掘石探测任务的寂剑门一众人,因此才与他们一道结伴归来。
三方汇在一处,形成现在这般浩浩荡荡一大群。
徐观姹与徐问微显然也没料到会在山道撞见薛灿,两人对视一眼,神色略显紧张。
因徐既望尚未归来,带领寂剑门与金霄洞弟子下山的仍是他们二人。大师兄素来习惯便是如此,即便弟子完成了任务,只要他在现场,总会留下多巡检一遍,故而总比其他人晚归些。
此刻金霄洞弟子中,一名男修忍不住出声,边说话边带着明显怒意走向姜瑶音薛灿二人。
“道友,贵同门所言差矣,此事绝非我金霄洞刻意刁难,乃是道友这位同门理亏在先,收容妖狐还执意拒交,其间更对我等连施数次暗掌。
如此行径,实在有辱玄微宗名门清正之誉,还望道友能明鉴是非,莫行包庇之事。”
“你别血口喷人,明明是你们先用法器扔我哥,我才出掌打你们的。”薛灿瞪眼看向那名男修,同样愤怒道。
在他们用法器扔她哥之前,她最多不过掐了他们几把,拦了他们几回,什么时候出暗掌了。
如今被这人三言两语说出来,反倒全成她的错了。
“可笑!我派一名弟子手上仍有数十渗血密洞,皆是你兄长手中妖狐所为。我若是血口喷人,此事你又要作何交代?”
薛灿嗫嚅嘴角,却不知道如何答话。事情的前因后果她又没看见,她能怎么交代。
再说,她都不知道那狐狸是不是真的做了那等事情。
“现在你是否无话可说了?你兄长何在?还不叫他出来,速速将那妖狐交予我们处置。”
跟这人说不清楚,薛灿只好回头跟姜瑶音求助:“师姐,我不知道前因后果,那狐狸是不是妖狐我都不知道,但他们…”
“站里面去。”姜瑶音低眸看那男修低垂的手掌,并未理会二人之间的争执,只是收回视线对薛灿吩咐了一句。
话都没说完就被打断,薛灿这会气性也上来了,低哼一声,心道她早想到瑶音师姐可能会因为明月师姐之故损她几句,却没料到她真的不会为她说话,甚至连话都懒得听她说完。
她往山道下瞧了瞧,明月师姐已经往栈道上走了,就算现在她招手找她评理,她肯定也注意不到。
一时别无他法,只好忍着性子收脚往旁边一棵杉树靠去,努嘴别开眼,闷闷不乐地盯脚尖。
见薛灿受斥吃瘪,那男修只觉姜瑶音还算明理,越发走近,掌中有微风掠动。
姜瑶音蹙了蹙眉。
视线先扫过这男修,而后落在不远处的栈道上,只见一行人如蚂蚁一般停停走走,其间还有一抹极为显眼的绛色身影,就站在她再熟悉不过的青影旁边。
低垂的眸光狐疑一瞬。
另一只手压上薛灿肩头,她偏头朝那男修露出几分不耐烦的笑。
“我提醒一句,再往前,就是你在冒犯我了。”偏矜剑剑鞘点上那男修胸口,阻止了他还想继续往前的脚步。
“姜道友。”这行为属实有些唐突,徐观姹上前出声,想要调停。
偏矜剑剑鞘从胸口划下,又往前送了一寸,闷响敲在那男修腕上。
一枚泛着金属光泽的东西叮铃落了出来,众人这才发现那男修的掌中不知何时执了一枚指环。寂剑门弟子看出那是他们宗门曾经售出的攻击法器,指环中部可以射出骨针。
针细如发,一旦沾身,入骨三分。不算严重,但也绝对不好受,大约是想给薛灿一个教训。
只是当着姜瑶音的面,还被当场拆穿,这情景未免有些尴尬。
“道友…”徐观姹立时停住本要上前来止住姜瑶音动作的手,转而拍拍那男修的肩。
“有话好好说。”她轻声道,又给后面的徐问微递了个眼色。
徐问微从人群中退去,重新走进密林之中。
“我说,你们看着也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人啊,那就不要总扯着嗓子喊大道了。”姜瑶音靠在树上笑了几声,脚下踢出一枚碎石,不轻不重,击在那男修脚上。
被人当场揭开,男修面色不是很好,但方才一事已使他在情理上落了下风,只能死死瞪着二人,眼中怒火几要烧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