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上有大红标语轻微剥落,写的是“为民服务”和“真抓实干”,掩盖了下面一块图腾似的浮雕,看得出年头很久,几乎被磨平,只能依稀辨认出是条四只脚的动物。
车子缓慢驶过那古怪的图腾,不少闲散村民围坐在墙根下,一边晒太阳一边摘菜打要子,对着走下车的几人指指点点。
比刚才在村口还难听的话钻进耳朵,谭莉莉气愤不已,打算冲过去理论。
秦敬贤一手拽住她,一手变戏法似的,从兜里掏出贝雷帽和无框眼镜,边穿戴边慢悠悠道:“这穷乡僻壤的,真得罪了他们跑都跑不掉,装傻吧先。”
“我还怕他们不成?”谭莉莉咬牙。
说是这样说,最终也没真敢发作。
踏进村委会院子,突然冒出个中年男人,看面相五六十岁,酒糟鼻子黄斑眼,衣服旧得看不出颜色,可谭莉莉眼尖,瞅见了他腕上那块浮夸的江诗丹顿金表,看不出真假。
“哪来的丫头片子,干啥的?”男人语气不善。
“十诧山的文书,你验验。”
张弛非递去一个牛皮纸袋。
昨晚还在张府的时候,张稚昂无意间看到,里面除了四人伪装身份的红头文件,还有厚厚一沓现金。果然那酒糟鼻子打开一看,老脸立刻堆满笑。
“还真是张府那个十诧山?”男人上上下下打量张弛非,“不愧是大门大户,女娃子都这么出息咯,真要感谢李局牵线,让咱这小地方能搭上张府的贵人,说来咱们村以前,不少后生去贵府当上门女婿呐!”
张弛非扫了他一眼:“那一定是很久以前,张府十几年没有过红事了。”
“哈哈,那也是亲家!”男人自顾自道,“容在下自我介绍,牛田村嘞村委会主任,范大宝,喊我范主任还是老范都可以,几位贵客啷个称呼?”
面对这过分熟练的变脸,秦敬贤也露出公式化的笑容:“这是我们张书记,我是张书记的秘书,叫我小秦就好,至于这两位——”
秦敬贤回头看向张稚昂和谭莉莉。
“都是李局亲手带起来的,先来走动走动,以后少不了打交道,到时候范主任还得多关照一下。”
“哎哟哪里哪里,几位关照我们才是咯,牛田村能靠烟叶种植实现脱贫攻坚,可全仰仗着李局嘞。”
范大宝奉承过后又露出个有些为难的表情。
“不过噻,几位贵客头一回莅临我们小地方,虽然荣幸,但这种单子咯,”范大宝掂了掂手里的档案袋,“没有领导明示我们还真不好直接办,您几位讲是不是?”
“怎么一回事?”张弛非偏过头,语气不满。
秦敬贤赶忙诚惶诚恐地掏出手机:“出发前已经联系过李局办公室了,估计是临近年关那边比较忙……我这就去核实。”
秦敬贤的眉眼其实非常锐利,如今被眼镜遮去一部分锋芒,再配合那副点头哈腰的小助理做派,挺像那么回事的,谭莉莉在一旁跟见了鬼一样。
范大宝一看这架势,立刻打圆场:“不急不急咯,天色不早,先给几位小领导准备个住处啷个样?”
张弛非沉吟:“只能先这样了,有劳范主任。”
一行人被安排在村民刘嫂家留宿,刘嫂有个光棍儿子,三十来岁,人有些痴傻,从张弛非几人进门就总想往前凑。
毕竟不是真的小孩子,这样对第一次见面的女性客人十分冒犯,可刘嫂不以为意。
“他就是看着个头蛮大,心思单纯着嘞,就爱跟漂亮姐姐耍,你们莫介意哈。”
数不清第几次躲过那傻儿子朝自己抓过来的手,张稚昂对着刘嫂温声道:“那您可要好好照看他,像这样单纯的孩子很容易被人欺负的。”
让人感到安慰的是,刘嫂的手艺非常好,做了一大桌吃都吃不完的菜,赶路赶了一天的四个人光是看着就食指大动。
张弛非以刘嫂忙活这么久最辛苦,应该先动筷的名义,确认食物和碗筷都没问题才叫几人开动。
晚饭后,秦敬贤在四人大通铺上展开一张一米见方的皮质卷轴,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皮,十分光滑细腻,上面一圈一圈画着细密的图案。
张稚昂靠过去细看,发现都是些常用汉字,根据某种发音的规律按序排列。
终于没了外人在场,秦敬贤帽子随手一丢,大咧咧坐在炕上。
“下次有这种外勤还喊我啊非姐,扮演腐败领导的狗腿子可是我舒适区,”说着又从包里拿出一个透明的小碟子,“不过咱们在这儿弄能行吗?”
“试试无妨,这里磁场还怪热闹的。”张弛非将碟子倒扣在卷轴上放好。
张稚昂接过秦敬贤递来的纸笔,面露疑惑:“需要我写什么?”
张弛非盘腿坐正:“等下我们三个一起挪动这个碟子,你仔细看它所指向的每一个字,按顺序记录,理解了吗?”
“扶乩吗?”张稚昂惊讶道。这种传说中与鬼神沟通的方式居然是真的。
谭莉莉对这个安排表示反对:“负责记录的不应该是我吗?”
秦敬贤检查过屋外没人,一把将窗帘拉上:“稚昂现在情况特殊,对周围环境变化更敏感,当然要留她做记录员啊。”
各种准备工作结束,几人在炕上围坐,中间是那张展开的皮质卷轴。
张弛非与秦敬贤各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扶住透明小碟,眼神压力给到谭莉莉,谭莉莉只好照做。
屋里很静,顶灯时不时闪烁,许是村里电压不稳,一下下晃得谭莉莉心烦。
平时秦敬贤总说她就是个坐办公室的,这话不假,刽部的工作内容对翳部来说不过是报告上的枯燥文字,这会儿真要实操起来,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她甚至觉得背后一阵阵阴寒,像有人在她耳边吹冷气。
还在胡思乱想,谭莉莉突然感到碟子动了一下,立刻看向另外两人,却见她们也根本没有施力,手指只是轻轻搭在碟子上。
“来了。”
张弛非道。随后给秦敬贤递了一个眼神。
秦敬贤点点头。
“姓名?”
话音刚落,刚还在无规律游走的碟子突然像是有了目标,在那万字卷轴上缓慢移动起来。
张稚昂仔细盯着,在纸上记下:不愿留。
秦敬贤又问:“去世时的年纪?”
答:七九。
“怎么去世的?”
答:难产。
“七十九岁难产……”秦敬贤费解,另一只手来来回回挠着自己的寸头,“那是哪年——”
话还没说完,那透明碟子突然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道猛推出去,在墙角砸成粉碎。
卷轴上字很小,屋内照明也不好,张稚昂几乎是趴在上面记录,目光随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一同飞到墙角,这才发觉屋子里的异常。
谭莉莉也被吓了一跳,抬头就见张稚昂惊恐地睁圆了眼,正在望向自己身后。
“少来这套啊,”谭莉莉不敢回头,身体止不住抖,“……看什么呢!”
“好多……”张稚昂小声说。
秦敬贤没太大反应,张弛非甚至抽空喝了口保温杯里的热水:“好多什么?”
张稚昂定了定神,眯起眼睛仔细去瞧。
“好多……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