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敲门声,张稚昂心有余悸地看着门上贴的符箓。
“开门看看呗,”赵壬摘掉碍事的眼镜随手放到一边,“听这动静应该没啥事。”
张稚昂觉得这人站着说话不腰疼,如果门外有诈,他倒是能随时“登出”,然后把自己留下喂怪物。
见她迟迟不动,赵壬笑了,“还挺谨慎。”
说完上前一步,越过张稚昂将门拉开。
外面果然是杜燕霞,手里还拿着日记。
大堂静得出奇,怪物已经不见,杜燕霞的脸上也没有了血迹。
“给几位大人添麻烦……”杜燕霞面露愧色,说完伸头朝里面望,“还有一位大人呢?”
赵壬亲切道:“她有事回去一趟,还叫我们小赵小张就行。”
杜燕霞神情失落,“她跟小洁真像,比俺自个儿想出来的还像。”
几人回到大堂重新落座,一楼门窗已经破破烂烂,地面满是狼藉,可外面没有风吹进来。
屋内钟表指针静止不动,时间定格在3:47,整个面馆就好像被包裹进一块巨大的胶质果冻里,没有一丝生气。
“俺在这儿稀里糊涂地,得有几年了吧?你们单位来过不少人,俺差不多都记得 。”
杜燕霞头发松垮垮的,一脸疲相,没有了那股子精明强干的精气神,却也较之前松弛不少。
赵壬从包里掏出档案,语气几分严肃,“我们还是先走遍流程,有任何异议可以随时打断我。”
杜燕霞从柜台取过两瓶水放在张稚昂与赵壬面前,坐下后应了声好。
“杜燕霞,1973年生,承顺汝庄人。1987年辍学后在家帮工,1993年与周广平缔结婚姻,次年诞下一子,名洁。”
“1995年随周广平到新京市务工,将女儿留在老家,交由母亲袁芹霜抚养,后于1999年又诞下一子,名勇。”
“2006年你贷款收下这间店铺,经营餐饮,2007年夏天把女儿也接了过来,一家团聚……”
张弛非写的报告素来简洁,纯流水账,一句多余的没有,赵壬只需照着读,但也只能读到这里。
再往后就没有了翳部的文件来背书,只是几人私底下的分析推断,那位严谨的张队自然不会写进去,于是赵壬举起空白的报告,装模作样继续“念”道:
“2008年8月,周广平死亡,你对外宣称其离家失踪,后与陈志胜再婚。”
“2009年11月女儿车祸身亡,车祸第二天深夜,你在儿子与陈志胜入睡后打开煤气阀门,致使包括自己在内的三人中毒身亡。”
赵壬提到车祸特地留了个气口,以防再次引发杜燕霞情绪异常,好在她只是不愿面对似的闭了闭眼。
“大致是这样,情况属实吗?”
听到自己的一生就这样被人用寥寥几个时间节点概括,杜燕霞不知道心里什么滋味,只能点点头。
“那好,后续还会有更详细的版本需要你配合签字,等着局里安排和通知就行。”
赵壬说完便把文件折好塞回包里,“其实我看过咱们之前的报告,这十三年里你赶跑不少我们同事,好在是没有过重伤案例,否则咱都没办法坐在这儿好好聊,只能说各有各的不易吧。”
“十三年,”杜燕霞喃喃道,“这么久咧……”
“是呢姐,我真觉得咱几个有缘,你还有什么心愿未了,跟我俩说说呗?人总得往前看不是,别再重蹈覆辙了。”
赵壬一脸真诚,一番公式话也说得漂亮,可杜燕霞仍是死灰般消沉,没有配合的意思,可见淤积了十余年的执念并非外人一两句宽慰就能抹平。
赵壬正打算继续磨嘴皮子,张稚昂突然插话:“你在惩罚自己吗?”
冷不防被打断,赵壬也不恼,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往后一靠。
她语速很快,杜燕霞没反应过来,“惩罚?俺不是……”
“那为什么不离开,一熬就是十三年呢?”
“离开去哪呀,俺闺女一定恨死俺。”
“可是,你女儿没有恨你。”张稚昂理直气壮。
杜燕霞不懂她什么意思,赵壬也捅咕着,“瞎给人打什么保票?”
可张稚昂只是重复:“你的女儿没有恨你。”
说完拿过桌上印着铃兰花的日记本,翻到最后一页递过去。
“她只记恨过你一件事,你应该知道那是什么。”
日记本最后一页的正字密密麻麻,而杜燕霞名字后面只有一道比划。
杜燕霞看着那道下笔狠重的横线,神色动容,可最终还是摇摇头。
张稚昂继续道:“她恨你当年离乡没带上她。”
杜燕霞这下真搞不懂了:“这小本儿里,也没提这事儿啊。”
张稚昂眼神失焦了一瞬,随后语气中也有些不确定:“她还想跟你说……对不起?”
杜燕霞茫然不解地看向赵壬,可赵壬也搞不清什么情况,只能尬笑,接着张稚昂换了种语气,重复道:“她说的是,对不起,阿妈。”
这次杜燕霞却是呆住了,她察觉到这是女儿小时候跟自己撒娇的口吻,声音轻轻的,好像心里很没底的试探语气。
实在太像了,杜燕霞一时竟不敢抬头,生怕看到女儿那双熟悉的眼睛。
“她想知道,你为什么不带上她,而弟弟就可以,”张稚昂还在继续,“她还说,是弟弟太吵了,所以才把枕头盖在他脸上,不是故意,希望你别生她的气。”
听到这话,杜燕霞霍然抬起头,声音变得尖锐,“你……你到底听谁说的?”
几乎是同时,三人头顶唯一亮着的那盏灯开始剧烈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