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课铃一响,学生们都开始收拾书包放学回家,教室后排几个刺儿头早在十分钟前就掐着表准备冲刺,这会儿直接从座位上窜了起来。
崔承宇反常地趴在桌上不动,像霜打的茄子。
“走啊宇哥,老李说来新货了,一起去挑挑呗。”
跟班一号见老大好像不开心,赶忙殷切上前提议道。
“滚。”
崔承宇一脸烦躁,抓起桌上的水瓶子朝身后丢过去。
“……这又咋了?”
跟班二号推了推眼镜:“宇哥被请家长了,我们先走吧。”
“为啥啊?就因为带了MP5来学校?不都说是背单词用的了?”
“老师又不傻,况且不只是MP5,还因为里面那些视频……还不都是你不小心。”
“哦……我哪能猜到那清朝人还会检查里面有啥。”
知道自己闯祸,俩跟班不敢再多话,但转念一想,只有崔承宇被叫了家长,那必定是没给自己供出去,不免感动,凑上去跟崔承宇说了几句好听的。
什么下礼拜给你打一周的午饭,去老李那里都让他们来买单。
在崔承宇再次发火往俩人脸上砸水瓶子之前,俩跟班终于溜了。
崔承宇家境不错,从来不缺零花钱,同龄小孩还在公园门口为一支泡泡枪跟家长撒娇耍赖的时候,他已经在家里收拾出一间屋子,专门陈列昂贵的玩具和出国旅行带回的藏品。
平日里对几个跟班也很大方,去网吧充点卡,到音像店买碟片,几乎都是他掏钱,吸引来的这群人都拿他当爷,鞍前马后地供着。
在小团体中做人上人的体验令他十分受用,不过偶尔也有不得不去面对的烦心事。
比如今天,被请了家长不说,还要到办公室继续挨训。
“崔承宇父亲是吧?你家孩子我真的懒得唠叨,上课上课不听,作业作业不写,就跟班上那几个鬼混,能考进咱们七中说明孩子头脑不错,但这连初一上学期都还没过完,成绩就比刚入学倒退了一百多名,以后可怎么办?”
班主任三十出头,但发际线已经岌岌可危,难说是不是跟学生操心累的。
“诶对对,您说的是,主要我们也不知道啊!这小子回家可会装人了,我这也是信任他,不常查他作业,这次回去一定严加看管!”
崔承宇父亲是个五大三粗的生意人,早年开夜总会起家的,见人说人话,要说多注重自己儿子的学习那肯定不见得,只要别给家里丢脸,剩下能用钱解决的都不算事。
“我理解你们当家长的都工作忙,可就算赚再多钱,孩子要是走上弯路,后悔还来得及吗?你知不知道崔承宇现在更过分,他不光把电子产品带进学校来,还……”
班主任像是被什么烫了嘴似的突然收声,斟酌了一下用词才继续说道,“还给同学分享一些不健康的东西。”
“啥玩意?不健康的东西?”崔父扭头看崔承宇,“你给同学带什么垃圾食品了?”
“不是吃的!”老师头更秃了,“崔承宇你出去走廊站一下,接下来的事我跟你父亲单独聊聊。”
崔承宇老老实实应下,看着倒是乖巧,可一带上办公室的门就懒得装了。
手往兜里一插,没个正形地靠墙站着,德育主任要是见了肯定还得骂,这幅德行要是再没有这身校服,活脱脱一个社会闲散人员。
“不健康的东西……”
重复着班主任刚刚的语气,崔承宇嗤笑出声。
簧片儿而已,不信她这么大人就没看过,还至于这么讳莫如深?果然成年人都很会装。
自己爹也一样,外面包养了多少个女的,估计他自己都数不过来,也不耽误他一回家就装成模范父亲。
妈那边也不会撕破脸,毕竟她在外头也养着人呢,上周还带回了家里,成年人的世界不就这档子事儿?一个两个都装什么正经。
崔承宇在心里骂着,突然很想摸根烟,正惦记着等下去哪里的小卖店可以不被熟人发现,隔壁办公室门开了。
十二月的天黑得很早,走廊没开灯,门里走出来的人影看不清脸,只知道穿着校服。
那人没立刻离开,而是回身望向门内,屋里有个声音说:“把这些送去教务处就行,麻烦你了。”
说话的是个男人,崔承宇正闲得发慌,便竖起耳朵继续听。
“老师还有一些工作要整理就不跟着了,你去了直接找吴主任,之后就快点回家吧,路上还有积雪,注意安全啊。”
好像是教数学的那个年级组长,大概在加班准备月考的试题。
门口的人应声:“好,老师再见。”
好耳熟的声音,崔承宇想。
隔壁的门一关,那声音的主人慢慢朝自己走近,崔承宇才看清原来是班上的数学课代表,好像叫周洁?一个多学期没怎么说过话,记不清也正常。
只见周洁怀里捧着一摞厚厚的档案袋,瞧着有些分量,它们紧紧靠在女孩胸前,高度都快要抵到下巴。
平时大家都穿着过分宽大的校服,看不出什么,如今那一摞档案把青春期女孩初见轮廓的身体给描绘了个大概,让崔承宇想起前几天在MP5里看到的女人,一时盯得出了神。
似乎察觉到了奇怪的窥视,周洁路过崔承宇的时候投去了审视的目光。后者一抬眼刚好对视上,瞬间给躁动的心浇灭了大半。
那眼神太冷,像去年暑假,姑姑带他旅行途中见过的不知名的深潭,水面沉寂却刺骨,都不用踏进去,站在岸边只需一眼,就能映照出你的全部肮脏与不堪。
崔承宇先是惭愧地低下头,而后又迅速升起一种前所未有的羞愤,于是他开了口,妄图掩饰这份没由来的慌乱。
“课代表这么晚不回家,给老师打白工啊?”
“嗯。”
“你拿的是什么?看着挺沉的,我帮你?”
“你不是在罚站吗?这些是月考试题,不方便太多人接手,所以不必了。”
周洁甚至没有停留,只是路过而又走远,身形慢慢隐没在楼梯转角处的阴影中。
崔承宇就没这么淡定了,向来习惯了被人吹捧,如何受得了一个灰扑扑的女孩的轻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