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姜走进书房时,周天子手中正撑着一张丝缎,低头细细端详着上面一片密密麻麻的文字。
“儿臣拜见父王。”文姜微微朝周天子拜了礼。
周天子并没有立刻回应自己的女儿。
因而文姜只好保持着屈膝的动作。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愣神的工夫,周天子放下了手中的丝缎。
而后极慈祥地看向了文姜,目光中似乎流露出一丝疑惑,语气中是长辈带着慈意的责备:“女儿,孤说过多少次,只我们父女二人时,这些虚礼可免。快坐到孤身边来。”
文姜直起身,走到天子的书案前落座。
但她并没有将周天子的话当真,“父王说再多遍,女儿见到父王也还是想向父王拜礼。“
周天子盯着她,等着下文。
文姜悠悠道:“父王让女儿不要拜礼,是因为疼爱女儿。但女儿也敬重父王,可惜儿臣少能,很难为父王分忧。只好向父王行这些人人皆可行的礼,以表孩儿赤诚之心。若父王连这一点都不允女儿做,那女儿真不知如何在父王面前立足。”
周天子目光柔柔,似乎被这几句说服:“谁说你少能,难为我分忧?就你方才这番话,可让孤舒心不少——你王弟若有你一半的聪慧,可教孤安心了。”
“王弟又说了什么话,惹了父王?”
周天子摆摆手,“他的事不提也罢。”说着,他又将书案上的丝缎推到了文姜的面前:“你瞧瞧这上面的字。”
文姜伸手接过,看了一眼:“写得很好。方寸之间,却丝毫不显局促,笔触该弯则弯、该重则重。字虽小,但胜在变幻灵动。”
评价完之后,文姜对上了天子的目光。
此刻周天子的目光显得很深邃。
或许是因为那双丹凤眼深陷在锋利的眉骨下、潜藏在深刻的鹰鼻后。
这种相貌,是天生的帝王相。因为可以用来掩盖人真实的情绪。
深不可测,方能统御百官。
这是文姜幼时听见天子对王弟说的话。
然而文姜看不懂纯白如纸的赵边的心,可却能透过周天子深邃的目光,看清那些掩藏在其后的种种情绪和想法。
而这些情绪和想法,是如今的文姜,所不愿妥协的。
若在以往,或许她会觉得难以置信、觉得胆寒。就好像是曾经的某个夜里,也是在这间宽敞、高阔的书房,在那扇刻有“千秋万岁、天下仁心”八个大字的铅砖前……
文姜其实在来之前便已经猜到了天子的意思,如今她只是更加笃定了。
她松了一口气,装作看不懂。
天子重新将视线放在丝缎上,而后又看着眼前这位以美貌冠绝天下的女儿道:“要孤说,你的学问这样好,就应该多督促一点你的弟弟。”
文姜笑了一下,但笑意并没有入心:“父王若像经常夸我一般的夸夸王弟,恐怕会有奇效。”
“你弟弟日后是要统御这天下的。在一片褒奖声中长大的帝王,能成什么器?退一步说,你弟弟如今,也实在是没什么可让孤称赞的。”
文姜收了笑,并不在这句话上深究:“父王这次诏儿臣前来,是有什么事要嘱咐儿臣?”
周天子知道文姜在转移话题,但他的目光仍旧藏在一片深邃里,面上更是看不出什么表情的变化,语气也接得自然:“武侯院那帮小子,来丰京已有七年。你如今也大了,是时候让他们拿出些真本事,争做你的武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