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里潇蔫了似的垂下头,随即又为自己的软弱自责。
不就是区区一个赵嘉婉么?有什么值得自己这样患得患失的,不行,我得支棱起来。
可我…果然还是没法不在意。
木里潇望着赵嘉婉里去的方向,微微摇了摇头。
我还是去枉死城吧,赵嘉婉…她自己会把自己照顾好的,不是么?
似乎是终于说服了自己,木里潇向反方向飘去,却忘记自己身上并没有绑引魂索。
她飘着飘着,飘过鱼鳞似的重檐顶,不知不觉迷失了方向。
因为冥府的建筑实在长得太过相似,一旦没有引魂索从容牵着,就会有种鬼打墙的错觉。
不过好在,凭借她过人的目力,还是相隔老远就望见了戍守城门的牛头马面,将她从无头苍蝇的境地中拯救出来。
牛头看见她在天上飘,一下子不淡定:
“小丫头,快下来排队啊,飘在天上干啥?”
使她如梦初醒,回过魂似的应了一句:
“啊…好的,牛头姐姐你稍等,我马上就下来。”
木里潇后知后觉地飘荡下去,见到大把半透明的鬼影,男女老少,什么模样都有,不同的是,他们有的结伴而行,有的打情骂俏,偌大一个地府,竟生出几分凡俗的烟火气来。
马面在口中不徐不疾地唱念道:
“第三百二十五号,第三百二十五号!”
“到!”
一个面露喜色的女子便快步迎了上去,将胸口的牌子从脖颈脱下,塞入马面手中:
“谢谢大人!谢谢大人!”
枉死城的门应声而开,轻微的摩擦声过后,渐次传出沉重缓慢的闷响。
门把上有铜环悬着,静静地垂在那。
女子快步走了进去,留着城外的鬼魂望洋兴叹,不一会儿,门又缓缓地额关上了,好像从来不曾打开过。
木里潇望向那扇城门,恹恹地没有吱声。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没法提起劲来。
牛头看向乖乖排队的木里潇,欣慰地点点头:
“丫头,你就在那等着吧,可别到处乱跑了啊。”
“哦,知道了,牛头姐姐。”
木里潇“哦”得闲散随意,像是蔫了气的茄子,透露出显而易见的漫不经心。
只见有个打扮成书生模样的女子,在她不远处正与一位商贩模样的女子交头接耳地交谈:
“哎,姑娘,你的牌子是几号啊。”
“我?三千六百零四。也不知前面排多久了,反正一时半会是轮不到我。”
“瞎,谁不是呢。我是三千五百一十五,也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
书生模样的女子与对方谈完以后,眼光一瞟,望见不远处的木里潇,心旌微微摇荡。
——哪里来的丫头,这般玉雪可爱。
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
“哎,小妹妹,你是几号?”
木里潇正饶有兴味地听着呢,怎么也没想到这话题会转到自己身上,立马警惕地后退两步,摆出一副纯良无辜的派头来:
“我?不知道,我不识字,不知道自己是几号。”
那书生却并没有善罢甘休,反倒得寸进尺地凑了凑:
“没事儿,让姐姐看看你的牌子…”
吓得木里潇赶紧捂住:
“不行!这个是挂在女孩子胸前旳物什,哪能轻易让人看了去。”
差点儿就想扇她一巴掌。
女子似乎是没想过,自己会在一个小姑娘面前吃瘪,语气有些讪讪:
“你,你这丫头怪牙尖嘴利的,我不过是想看号码牌而已,怎的从你口中说来,倒像是要轻薄你一般。”
木里潇瞪了女子一眼,脸上已是愠怒:
“亏你还有点儿自知之明。”
“罢了,罢了,不给看就不给看,我到别处去就是了。”
女子只好灰溜溜地排着队,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
哼,怪人,想占我的便宜,做梦。
众位鬼早对这种事情见怪不怪,短暂地瞥了一眼便把目光挪开。
木里潇也只是将这事当成一个不太愉快的插曲,心里闷闷的感觉一会儿就散。
倒是暂时把赵嘉婉的事请抛诸脑后了。
——也不知枉死城背后是什么,值得我等这么久的时间。
木里潇穿着一袭印金左衽窄袖的黑色袍服,百无聊赖地飘荡在两个鬼魂之间,她不明白,为什么都是鬼魂了,在这冥府居然还要排队?
反正她是耐不住性子等这么久的,要不是手上没绑引魂索,她指不定在哪里遛弯。
——
赵嘉婉跟着黑无常离开处刑台以后,迎面而来森冷的寒气,头上钟乳石倒悬着,像是进了溶洞。
她一时恍然,口唇中溢出句:
“好冷…”
刺骨的寒意便在这一刻向她奔涌,使她肩膀止不住地颤起来。
在她一旁的黑无常却面色如常,直挺挺地站在那里:
“这只是刚开始,根本算不上冷。”
一番话打消了她的软弱念头。
再度开口时,语气变成沉稳的:
“嗯,我知道。”
神情毫无端倪。
黑无常诧异的目光扫过她的侧脸,什么多余的情绪都没看到。
仿若赵嘉婉才是那块亘古不化的坚冰。
赵嘉婉却浑然不觉,和对方一同往更深处走去,愈是往内走,脚步愈是稳当。
鞋底湿滑冰凉,她却如履平地。
除了偶尔发出体力不支的喘息声,没有任何废话。
黑无常见她如此倔强,脸上露出一丝不解的神色:
“罢了,你也没什么好劝的,随后有段路,我便不陪你了,要是我在这里,那些东西压根儿不会出来。你就在这儿,待满千百年吧,等到哪一世入了轮回,我再送你到奈何桥前投胎。”
“好,没问题。”
“咻”的一声,黑无常的身影消失了,祂一不见,赵嘉婉的身形便松垮下来。
四面的重压搅弄着她的心脏,耳边萦绕久经不散的哀哭。
冷意凛冽破开她的皮相,牵动骨髓难以名状的神经。
她强撑着,继续往深处走,好像被万千刀锋滚过一样。
“嘶…”
麻木以后是硬生生的痛感,伴着逐渐过速的心跳。
越到深处,移动起来便愈发艰险。
赵嘉婉往前走了二三十步,因着压力便忍不住停下了。
与其说这地方是寒冰地狱,倒不如说是刀锋地狱,因为每向前走一步,便会感受到切肤的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