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觅在沙发上昏昏欲睡，差点就睡着了。

严豫川开门的声音也没彻底把他叫醒，他迷迷瞪瞪的把自己从软乎乎的毯子中拔了起来，然后低头像仓鼠一样快速搓了搓脸，才慢吞吞地穿上拖鞋来接东西。

结果今天除了常规的食材，还有一个巨大的白色泡沫棉。

严豫川自然是不舍得让金贵的陈小猫拿任何东西的。他拎了满满两手，通通扔进厨房处理，声音远远传过来：“打开看看。”

看着有点像花束啊，陈觅有点小兴奋，从抽屉里翻了剪刀出来，耐心地把包装纸一层一层拆开。

撤下包装的那一刻，几十朵开得挨挨挤挤的柠檬汁抖了抖花瓣，把陈觅的眼睛都映亮了。

穿着奶黄色卫衣的陈觅蹲在黄色的花瓣旁，像小孩一样“哇”了一声，眼睛弯弯的，“惊喜”两个字就差写在脸上了。

看得严豫川都没忍住，被陈觅显而易见的好心情感染，跟着低低地笑了一下。

怎么能这么好哄，一束花就收买了。

严豫川甚至有种错觉，如果时间能够停留在此刻，让他付出什么都可以。

陈觅心情愉快地拨弄了两下花束，试图站起来的时候，简直天旋地转，几乎眼前一黑。

随即跌进了一个熟悉的臂膀内。

“陈觅，陈觅……”

他用力闭了闭眼睛，好一会儿才缓过来。睁开眼睛，觉得地面都是飘在空中的。

耳边尚有机械的嗡鸣声。

陈觅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把面前男人的衬衫都抓出了褶皱，伏在严豫川胸口深呼吸。

严豫川一见他深呼吸就心道不好，伸手捞过一瓶氧气，把面罩抵过来：“吸气……”

陈觅面无血色的脸拢在面罩之下，呼吸几次以后，才觉得缓过来一些，自己接过了氧气面罩。

太阳穴还在突突地跳，他拧了拧眉头，只觉得指尖都是麻的。

连严豫川把他抱上沙发都没什么反应，只抵着额头一言不发。

其实不是陈觅不想说话，他是觉得有些反胃。

也许一会就好了……陈觅放缓呼吸，试图把这股反胃的劲儿压下去，但先涌上来的，是喉咙间的痒意。

一股液体似乎要涌出喉咙，陈觅只来得及捂住嘴巴，轻轻咳嗽一声，鲜血便立马顺着指尖往下滴。

滴落到沙发上，地板上，触目惊心的一片鲜红。

陈觅缓缓低头，方才意识到，自己又硌血了。

耳边一直有人在说话，但是嗡鸣声显然更大。严豫川在旁边说了些什么，陈觅是全然不知。

以前也有过咳血，也不过都是些血沫，从来没有这么一股一股的往外涌过。

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生命正随着鲜血的涌出而流失，好似跌进了一个无尽头的漩涡，慢慢被吞噬下去。

他拼了命地想自救，想呐喊，但声音都没淹没在鲜血和漩涡之中，没有任何回应。

接下来便是一发不可收拾了，陈觅呕血呕到几乎要把自己所有的血都亮出来一般。纸染红了一张又一张，直到好似无血可流了，才堪堪止住。

陈觅不再硌血的那一秒，严豫川不自觉地把手里的纸巾揉成一团，才勉强找回自己的体温和心跳。

理应该去医院的。

可陈觅清楚，去医院又如何，他已经换了特效靶向药，再没有更先进的治疗手段了。医生也讲过这种病是会有硌血反应的。

去医院无非是再折腾一趟罢了。

当事人都不愿去医院，严豫川也拗不过他，于是作罢。

被抱回卧室以后，陈觅虚弱地半倚在床头，手里捧着一杯热水。

在袅袅上升的水汽里，冲身上衬衫尚且带血的严豫川略带歉意地笑了笑：

“对不起啊哥，又让你担心了。”

他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怪不得早上就胸闷，原来是早有预兆。

严豫川仔细观察了一下，感觉陈觅状态确实还能撑住，刚把心放回肚子里。结果陈觅一开口，不由得眉头又皱了起来。

听到这句话，严豫川心里涌上一股无名的怒火。

他向来自诩冷静理智，但在陈觅面前屡屡破功，他以为自己早该习惯了。

但是并没有。

他很久以前就想问了。

这人到底什么毛病，到底哪里养成的习惯。

别人照顾他一下，他就恨不得把自己身上的所有东西都送出去。

生病以后，第一句竟然是对他道歉。

他低头，对上陈觅略显倦怠的眼睛，心里那股怒火一下子就平息了，转而是心酸。

替陈觅心酸，明明最该照顾自己的人，第一反应却是照顾他的付出和情绪。

虽然陈觅现在对他信任多了，平日里也算得上依赖他。

但一到这种事情上，就发现他还是划分了一条显而易见的界限。

陈觅太习惯有事只能自己面对，他既不信任也不愿相信有人能同他共担风雨。因此干脆一早划分开来，后续就不会再有失望。

他有时候恨不能把自己的心在陈觅的面前掰开来，只恨自己没有那个技术和能力。

只能反反复复告诫自己，想纠正一个人常年累月的习惯和心态，不能急，慢慢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严豫川坐到床边，替他接过水杯。

病号脑袋上还顶着今早他帮忙扎的丸子头，望过来的目光里尚有几分陈觅自己都未必知道的依赖。

他的心一下子就软下来了，伸手理了理陈觅的衣领，声音忍不住放低放缓：

“还有哪里不舒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