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觅脑子还不清醒,但他向来是个格外有求生意志的人,也习惯了自己照顾自己。第一反应,就是想下地去翻行李箱当中的药。
无意识地想要挣扎着坐起来,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被毯子裹起来,伸手一看,手心的血迹也都洗干净了。
一只熟悉的,这几天见过无数次,甚至交握过的手,轻轻替他抹去了脸上不知何时流出的眼泪。又端过来一杯温水。
不喝还好,只是轻轻抿了一口,陈觅就又一次呕到几乎要把内脏都吐出来。实际上,胃里空空如也,最多也就是吐了一些酸水。
吐是没吐出来什么,只是脑袋一阵一阵的发晕。陈觅轻轻按住心脏的位置,不断努力在胃疼的间隙,强自镇定地调整自己的呼吸。
这种即便氧气充足,依然喘不上气来的无力感——陈觅深深叹了一口气。
严豫川第一次知道人可以脆弱成这样,陈觅在他的面前,他几乎都要屏住呼吸,生怕任何一缕风都会让陈觅消散在面前。即便心里叹了无数口气,面上却一丝一毫都不敢表现出来。
虽然说,以陈觅现在的状态,根本无法发现,但严豫川也不敢冒这个险。
本来早就想带陈觅去医院的,但是陈觅对医院的态度着实反常。意识不大清醒的时候,一提医院仍然是本能性的抗拒,甚至急到喘不过气来。
好在严父房里还有个闲置的制氧机能勉强顶上——实际是陈觅烧糊涂了。记忆还停留在学生时期。甚至在他工作的前几年,陈觅都负担不起A国高昂到吓人的医疗费用。
天价救护车就意味着,他身上又多一笔高昂的负债。不要说病能不能好了,恐怕接下来连饭都未必吃得起。
哪怕有两次高烧到快要四十度,他都能踉踉跄跄回住所硬扛下来,去医院实在是太奢侈了,更何况很大可能也就是塞给他一堆止痛片和抗生素。
陈觅是潜意识中用尽全身力气在抗拒,外加天公不作美,虽然还没到下雪的时间,但是晚上断断续续开始下雨。温度骤然间降了下来,严豫川也怕一来一回折腾,加重陈觅的病情,只是喂他吃了药,守在床边时时刻刻观察他的情况。
怎么总是在吃苦头呢?
心脏泛起一股不熟悉的、细细密密的痛。
借着床头陈觅惯用的阅读小灯,严豫川总忍不住去探他的呼吸。
好像从第一次见面开始,陈觅就一直在流血,掉眼泪。总觉得他心里面像压了一块大石头,这么些天里,从来没有真正高兴的日子。
一直守到凌晨,陈觅身上的温度稍稍下来些,严豫川心里才安定下来,熟练地把陈觅身上的毯子裹紧,揣进怀里,然后靠着床头微微打了个盹。
陈觅再次清醒过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因为抱的很紧,陈觅轻轻一动,严豫川就立马睁眼了。眼里一片清明,如果不是陈觅亲眼所见,是丝毫看不出刚才还在闭目小睡的。
“没那么烧了。”
严豫川摸了摸他的额头,隔着毯子,像哄睡一样拍了拍他。
“靠着再睡一会吧,要不要喝水?”
奇怪,刚才痛到冒冷汗都没觉得有什么,满脑子只研究自己应当吃什么药。
怎么这会儿被严豫川轻轻哄了两句,陈觅就一下子有股受不住的委屈劲儿。
严豫川又无意识地、哄小孩儿似的拍了拍。陈觅只能佯装闭眼,好像要咽下这股不合时宜而又来势汹汹的情绪,努力忍住不要落下眼泪来,用力到只余眼尾一抹红晕。
后来时间长了,严豫川就知道,眼皮和脸颊侧边一泛红,就是陈觅又要掉眼泪了。
只是这会儿他还不清楚。
但严豫川观察的足够仔细,连一分细节也不肯错过,生怕陈觅温度又要上来了,赶忙在他额头上换了一贴降温贴。
陈觅本不想再睁眼睛了,奈何嗓子总残余有一股痒意,只好捂住嘴巴,低低咳嗽两声。自暴自弃一般,难得清醒着脆弱一回,顺势把脸埋在严豫川胸口。
从严豫川的角度看下来,只能看到他苍白到仿佛透明的脸,毯子之下是陈觅用尽全力在呼吸起伏的单薄胸膛。
“睡一觉吧。”严豫川又重复一遍,紧紧又裹住陈觅一圈,仿佛这样就能牢牢抓紧眼前的人。“醒来就好了,好了给你炖银耳羹吃。”
说着,帮陈觅顺了顺微微汗湿的头发,这些微卷的头发难得乖顺地贴在额头上,任由严豫川的手指摆弄,就好像陈觅难得放心依靠他两分一样。
“你之前就说想吃的,我都买好了。”
是那天赶集买的。陈觅心里清楚,这让他在无间歇的痛苦之中也有了一两分雀跃的期盼。
“我要吃雪梨炖的。”被珊瑚绒毯子卷成饭团的陈觅声音闷闷的,虽然遮住了下半张脸看不清表情,但是语气松快了很多,连露出来的眼睛也比之前亮一些。
严豫川能说什么呢,这个时候哪怕陈觅说要摘天上的星星,他也不会不答应的。
更何况是这个。
然而就当他长舒一口气,以为今晚总算可以平平安安度过去的时候,陈觅的体温又一次烧上来了。
严豫川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