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怡禾觉得自己好多了,说了声谢谢,又约好下次去探病,她才挂断电话。
梁雨没打来,郑怡禾一夜好梦。
她做了一个决定,因此可以义无反顾的走上战场。
两天半的考试,她有时能看到梁雨,在梁雨向她走来前,郑怡禾转身就走。
考完试,梁雨又来找她。
郑怡禾这次没躲,她站在九中停车棚外的梧桐树下等她。
梁雨犹豫着走过来,走近了面上才流出喜意。
她站定:“我有话跟你讲。”
“我先说。”郑怡禾说,“让我先说。”
梁雨闭上嘴。
“我发挥得一般,可能上不了一中了,如果我去四中或者其他中学,你会来看我吗?”
梁雨点点头。
“我们就算不上一个学校,也是好朋友对吧?”
梁雨点头。
“可我不想跟你做好朋友了,梁雨。”郑怡禾坚定地说。
她清楚,友情是会随着时间和距离而变化的,一个人可以有小学最好的朋友,初中最好的朋友,高中最好的朋友,大学最好的朋友,然后等到结婚时,这些人坐一桌,还有发小,青梅竹马,单位同事……
永远是离主人时间距离越近的人越亲密,她打不过时空,这是客观规律。
她不要这样,不要等以后梁雨回忆她,半天半天想不起她的样子,然后模糊地跟别人讲:郑怡禾啊,我记得,我初中时的好朋友嘛。
太可怜太刻薄,她不要这样。
“我喜欢你,梁雨。”郑怡禾说,带着飞蛾扑火的平静。
梁雨刚要开口,看着她的脸,又闭上嘴。
她们对视,对峙,进一步是两人共赴畸形的恋爱,退一步是挚友的离散。
郑怡禾想:我是个懦夫,我怎么这样残忍,我逼她走这步棋。
她又想:骂我吧梁雨,你早该这样做了,你的宽和容忍造就了我的贪念,骂我恶心吧,打我吧,把我踹回我应该待的角落里去吧?
我怎么能爱你呢?
我卑微,孱弱,不美,畸形,我对你产生了难言的觊觎,我还在期待你的回应。
可这些都是你应得的,你不自持的美丽吸引了我,你活该!
郑怡禾闭上眼睛,说:“好了,我知道答案了。”
她转身离去,像只被打断脊骨的狗。
梁雨想阻止,没发出一点声音。
终于,最后一个坏消息传来,郑怡禾没上线。
陈念哭得像死了亲妈,又像死了丈夫,然后像死了亲子。
郑怡禾知道,她在哭再也抬不起头的自己。
她应该去安慰妈妈的,陈念哭了两天,现在专门坐在她床头,不就是在等她去安慰吗?
可她说不出安慰的话,说什么,说妈妈,我不怪你。
陈念会立马爬出去哭城墙。
她知道陈念想听什么,妈妈,是我不好,我进了高中会努力,我会考个好大学,我会好好孝顺你,给你撑腰。
可她好累,一个字都蹦不出来。
她头好痛,陈念一边哭一边打量她。
郑怡禾麻木的心又分泌出愧疚来,这个可怜的女人从没有做过一天自己的主人,人到中年,居然要看喝她血吃她肉长起来的孩子的脸色。
何其不幸,何其不孝。
突然,她家的房门被人扣响了。
幽灵般隐身多日的郑家旺终于出面开门,楼道里没有人,只有一个给郑怡禾的礼盒。
礼盒上贴纸一张便签:
祝你生日快乐——梁雨。
郑家人才意识到,今天是郑怡禾的农历生日。
只恨这野狗啃食般的时光匆匆。
她撕开包装,期待着诀别,又在扭曲的自虐般的痛楚里渴盼着沉沦。
掉下来吧,和我一起,梁雨。
郑怡禾从这个名字里品尝出一丝韵味来,梁雨,有缱绻的味道。
礼物是一本小美人鱼的立体书。
可我已经是爱丽儿了,郑怡禾想,她感觉浑身都清空了,骨髓都被挖空的轻快。
也许我已经变成泡沫,将带着见光死的暗恋以一种难以名状的方式永生。
郑怡禾没有翻开这本书的欲望。
梁雨以前送过她最好的礼物,曾经沧海难为水,她突然为这场告白后悔。
——以朋友的身份逐渐远去还是以变态的身份被驱逐,这是一个问题。
一栋房子也许不会记得某个时段频繁光顾的访客,但一定很难忘记入室盗窃的飞贼。
她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陈念手机响了,她常年在机械轰鸣的车间劳作,手机声音调得很大。
“喂,郑怡禾同学的家长是吗?我们是九中教务处的。”
“是。”陈念擦干了最后一滴泪。
“是这样,在郑怡禾同学之前有位学生放弃了指标,这个指标将顺位补递给郑怡禾同学,您这边有异议吗?”
“指标,是一中的指标吗?”陈念又变成了郑妈妈。
“是的,如果没问题的话,请于明天工作时间来我校教务处,有几份文件需要您签字确认,请您携带好您和郑怡禾同学的相关证件……”
“诶诶,好,我叫陈念,郑怡禾的妈妈……”
如果是作文,这时应该有一抹日光划破云层,但郑怡禾没找到这片日光,她只看得到有些发黄的天花板。
一切峰回路转,除了她无疾而终的爱情。
她累了,郑妈妈心满意足地离开,没多久,隔壁房间传来隐忍的呻吟和几声床板吱呀。
她无力修饰,只能昏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