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那年,郑怡禾过得乱七八糟的。
先是大家都参加各种比赛,五花八门。
然后是一次次周测,月考,做不完的习题考不完的试。
几番浮浮沉沉,郑怡禾终于把成绩提升到了全市前百分之一。
第一个学期就在兵荒马乱里度过了。
陈念问梁雨寒假请不请家教,郑怡禾愣住,陈念却说现在可不是要面子的时候。
郑怡禾觉得难堪,梁雨看出来了,主动邀请,陈念才心满意足。
第二个学期,郑怡禾不仅要学习,还要练体育,体育也是一门主课呢。
做完题跑步,背完书跳绳。
如果说之前郑怡禾还在绮念与性取向中摇摆不定,现在她可一点余力都没有了。
大概是流年不利,坏消息一个个传来。
先是方老师脑溢血,上着上着课突然倒下,还好夏天会急救措施,没造成什么遗憾。
然后大家就知道了方老师脑溢血的诱因:由于全市中学生突然变得多才多艺,一中便有了取舍,矜持地表示只接受省级及以上比赛的理科类奖项。
这一把大家都措手不及。
陈念消息灵通,在一群家长中闹得最凶。
再具体的事情郑怡禾不记得了,只记得她看到陈念和一群家长涌进办公室,然后就是天旋地转,夏天向她跑来。
再醒来就是在医院,梁雨守着她。
她问:“我妈妈呢?”
梁雨嘴张了张,又闭上,替她盖好被子。
郑怡禾的点滴里有镇静类成分,她又掉进光怪陆离的梦里。
她大病一场。
陈念整天哭,祥林嫂哭什么她哭什么。
郑怡禾注定不得好好修养,她要学习,要安抚陈念,还要准备体育考试。
跑八百米时,她和梁雨不在一批,挺好,最近梁雨很担心她。
梁雨上考场前来找她,掐着时间让她喝红牛。
郑怡禾说:“加油,我知道你是小豹子。”
她坐在观众席上,看着梁雨一个个超越对手,成为领跑。
要过终点线前,梁雨找到了她。
那是一个极其灿烂的笑容。
也许是红牛起了效果,郑怡禾听见自己如雷的心跳,那么响。
似乎有什么东西越界了,她不敢细想。
其实郑怡禾体育考得还行,她乖,平时分给满了,跳绳也擅长,只有跳远和跑步稍微拉点后腿,折合下来并不很低。
陈念却叹气,说要从别的地方找回这十分可不容易。
郑怡禾已经把世上宽慰的话都说尽了,她早就无话可说。
陈念的魔怔不是对孩子的亏欠或遗憾,而是移情了对自己人生的无能为力,郑怡禾尚且自顾不暇,没有余力去操心母亲的来路和归途。
如果身体健康,她还能为母亲找补,可现在,她的精力已经不足以支撑她为陈念找理由。
她去医院复查,肋间神经炎和中度贫血。
也不是什么要命的大病,她从未那么明确,她要上一中。
她没有问过梁雨,以梁雨的成绩,一中是稳的。
她突然理解了梁雨的同学,理解了焦灼的氛围里梁雨的从容是如此,灼热,郑怡禾感觉自己被灼伤了。
她想起梁雨,想着她浓丽的眉眼,想着她的笑,在教堂里,在火车上,在某颗树下,在路旁。
她一边刷题一边悲哀地想,我完了,我爱上一个人了。
她觉得窒息,人鱼公主在陆地无法呼吸。
于是她用题海淹没自己。
明确自己的爱恋后,郑怡禾开始躲梁雨。
她憎恨自己的冒犯,如果不将心意藏好,她会失去这段友谊。
不可抑制地,她又期待着梁雨能够回应。
考试倒计时,陈念越来越愁苦的面容,贫血遗留的夜间发热,做得越多错得越多的习题,这些在考试前一天郑怡禾发现自己来月经时彻底崩溃。
学校已经放假了,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梁雨担心她,总给她打电话,她一个也不想接。
梁雨来了她也不出房门。
她在恍惚中和恐惧为伍,不停去想万一没考上一中怎么办呢?
其实未来啊,前程啊对她而言还没有多少实感,主要是她想满足陈念,也想满足自己。
如果陈念能拥有一个拼杀进一中的女儿,腰杆就能挺直了,如果她能和梁雨再同校三年……
连幻想都是水果硬糖味道的。
思路一开始就会被她强行扼杀,不能去想,郑怡禾,不能去想。
手机又响了,郑怡禾准备挂断后关机,显示屏上跳动的名字却让她按下接通键。
是方老师。
方老师有些虚弱的声音响起,感谢老天,他的语言功能没受影响,运动训练之后应该能重返教师岗位。
“喂?小禾,听得到吗?”
郑怡禾嗯了一声。
那边沉默良久,方老师才说:“对不起啊小禾,作文的事……”
郑怡禾擦干净眼泪:“不怪您,这是谁都想不到的事。”
“小禾啊,压力很大吧?”
“还好。”她低声说。
方老师咳嗽两声:“早知道,我就是被别的学生埋怨,也要把你推出去参赛的。”
“没事。”郑怡禾轻笑一声,想起火车上她和梁雨的倚靠,“梁雨帮我投给晚报了,我下次给您送去。”
“晚报,我怎么没看到啊?”
郑怡禾声音甜蜜起来:“是A市晚报。”
“那就好,那就好。”方老师说,“那就好,小禾,大胆子上考场吧,不要给自己留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