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尼那·罗金斯的爪子被医护人员扯开,他的意志在失去意识后被神经忠实执行,可惜抵不过外力的干扰,大概因为他的手总是不甘心,医护人员不知从哪里找了个圆柱形东西给他握上。陆晞揉揉自己的手腕,想这只手真是多灾多难,前段时间刚被领带爱得束缚,今天就被恨得禁锢。
手若化形,高低要是个女主。
陆晞被自己逗笑,摇了摇头,开始处理这些天积攒的事项,不知道是不是程序的原因,跑起来总是卡,看来过两天还要去找学姐探讨一下改良问题。厄尔罗斯菌(杜撰的)这一次不知道能不能养成,是温度的原因吗?两种温度都试过了啊,难道不是双相?
轻微的哒哒哒的声音在病房里响起,陆晞回复着招待处罗老师的问询,又把基本情况发他一份。
如此严重的胃病,居然没有太大的外部反应,不管是皮肤还是气味,到底是还年轻吗。
陆晞跑马一样乱想着,一面又想到那时小老太说的盛家,要治疗的是谁?还有最近看起来很安分的慕容清,照常问也不问、只会发任务来的母亲。
以及醒来后发现自己瘫痪的,诡异平静的慕容意。
她垂下眼,把错误的数据删掉,些微调整。小老太的学生又来问数据的事儿,一口一个学姐叫得欢实。她点开,是一份粗糙的但是对刚进学的大一新生来说很用功的报告,那边说是课下的作业,想请学姐指正一下。
想要报小老太的研究生吗?
她想起进屋时小老太打起精神的模样,又想到维C瓶子里装的黄色的药片,心里忽然涌上一种很奇怪的感觉。陆晞忽然有些累,她靠在墙上,把结构和数据圈出来发给那个学妹。
为什么要瞒着她?吃药又不是什么大事。她不是小老太的第一个学生,为什么忽然这样?小老太这段时间带着她到处跑,能拜访的都拜访一遍。那些不怎么联系的学生也要她去记联系方式。还问她对其他老师的评价。
有什么东西悄悄钻出来,陆晞闭上眼,她最近没有好好睡觉,夜里也总是神思倦怠,好像睡着的时候去往异世界打怪,她数了数,郗庭还差最后的质问,但是那是最后一个剧情点,在那之前,还有盛析理的三个和慕容清的一个。盛析理的无非就是自荐,说些似是而非的话,慕容清的是夹杂在盛析理三个剧情点之间的。
一个,关于决裂的剧情点。
决裂的理由很简单,慕容家流露出要培养原主做慕容清副手的意思,剧情里原主刚刚在盛析理那里受挫,慕容清得到消息后来劝她不要再做这些小动作。原主情绪激动下和慕容清大吵一架,两人互揭伤疤,最后决裂。
决裂后的原主最后尝试争取盛家的支持,却遭到了盛析理的蔑视。她想要放弃慕容家走出自己的路,却发现自己的偶像放弃了实操,转向了药物研究。
彻底黑化的原主拼命对付男主们,却势单力薄,连挠痒痒也算不上,最后还是靠慕容清的求情,才能在国外小镇隐居。
可是现在,针对慕容家的雷被陆晞提前引爆,虽然陆晞不知道他们究竟在争夺什么东西,慕容家又在其中占据什么地位。但是她通过各方的行动倒推出了那可能是什么。
慕容清又在其中做了什么呢?
原著中,慕容意残废了吗?
剧情已经面目全非,后面的事情还会按照原定的轨迹发展吗?如果真的还是大方向不变,那么又是谁,把剧情拐回到了原先的位置?
陆晞边想着,边回答学妹的消息,能在大一就尝试着规划自己未来的人,她不吝于提供一些微小的帮助。
时间总是过得很快,陆晞处理完这一切,已经月上枝头,然而马尼那·罗金斯还是没有醒,护士进来换了几次挂水,医生来确认过情况,说他已经好多了,如今一直不醒,只是睡着了。
很困吗?
陆晞知道小老太的意思,无非是马尼那·罗金斯他们怎么也算来院里交流,也算熟悉,在自己有时间的情况下,还找招待处不太妥当。
那么,自己要陪护多久?
病床上的人睡得很沉,双眼合着,长长的睫毛仿佛扇子一样盖在眼皮上。他的睫毛偏直,不像荣密的卷翘。皮肤白皙如牛乳,微光于其上流淌。红唇仿佛浸透了玫瑰花汁,枝梗点蘸出动人的颜色,浓密的眉毛仿佛墨旖其上,整个人好像颜料泼出来又细细描绘的美人图,就连生病也没有让他的唇色更淡,此时沉沉睡在床上,光的映照下,仿佛是被纺锤扎了的睡美人。
道林·格雷。
陆晞脑海里忽然蹦出这样的人名。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到这个名字,但是她确实想到了。床上沉睡的马尼那·罗金斯仿佛睡美人在等待他毕生的救赎,幻梦一样的沉睡与亲吻。他内心的荆棘缠绕着编织出画像,时光与生命在其上流淌而过。他也曾献祭过自己的灵魂吗?
陆晞忽然油然而生出一种吻他的冲动。
或许月光太好,或许氛围太妙,又或许他睡在那里,好像只等着旁人去吻。陆晞定坐在旁边,去想自己那跳出来的念头是因为什么。
因为他的脆弱和无辜,因为他的渴盼和祈祷吗?
陆晞险些被自己逗笑。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就在陆晞准备摇人的时候,马尼那·罗金斯缓缓睁开了眼睛。
说不清那是怎样一双眼睛,好像海底摇曳着海草,波光粼粼的水面,当他看到她时,陆晞恍然以为自己好像实质性地看到眼睛亮了一下。是睡醒的迷蒙吗,对看到的一切全然信赖和欢喜?好像他的眼睛里藏了一个蔚蓝的世界,而她是世界的主宰。
好像她这会儿就算让他去死,他也会去做。
实在很危险。
陆晞很克制地和他寒暄,说清楚现在的情况,他只是安静地听着,不发一词。值班的医生揉着眼睛进来,说了些注意事项。他已然没有大碍,陆晞点点头,要和他道别。
一切都那样无波无澜。
世界是透明澄澈的蓝,好像从玻璃往外看海底。像去过的海底隧道,看鱼儿在四周游来游去。那时间她恍惚世界上只有她一个人。寂静,无声,沉重。
时光如流水,陆晞有条不紊地安排着接下来的行动,体会像是高达一样的人生。盛析理的剧情点快要开始,无非是帮助,自荐,诋毁。
在陆晞迈入盛宅的门,去参加交流会时,她是这么想的。
直到她在花园里,看到湿漉漉的马尼那·罗金斯。
那时盛析理就在花园的另一侧,紫藤花掩盖着黑色的西装,她看到摇晃的酒杯和徐徐升起的烟雾,接下来她要上前去,侃侃而谈自己对于建筑用地的看法,结合新一代的选购倾向和实际效用。
然后得到或轻慢或嘲讽的一声‘哦?’
可是,那渺渺的烟雾被突然的水泽打断,她的眼前浮现出一抹湿淋淋的水色,是小时候玻璃珠被擦干净后带着润气的清新,透过玻璃珠可以看到宇宙运行一样的纹理和小小的星球,借来的阳光在中心处汇聚,照亮茫茫的宇宙,那是一个全然新奇的世界。
耀眼的阳光从头顶倾泄而下,紫藤花闪耀,斜长的阴影劈开一半艳色,花蕊摇晃着,要全部躲入冷蓝的阴凉里。那阴凉湿透着泛出水珠,汇入不远处的湖面。涟漪宛如绽开的花朵,水珠顺着一绺绺的头发划过细瓷一样的肌肤,像白瓷沾染釉色,晃出冷淡的天青。他的唇抿着,仿佛噙了一片柳叶。他本可以起身,但他没有,那双眼正正看过来,还是那样可怜。
他在勾引她。
那时间陆晞在想什么,她也不知道,只是朦胧的世界忽然跃进一抹蓝,撞碎了坚固的屏障,在那之前她从来不知道自己其实喜欢这一款。是她喜欢,还是在这个需要她喜欢的时间里,他恰恰出现了?
用最容易打动她的姿态,用全然无助无害的形象,她仿佛听到海浪的拍打,潮气无声地蔓延。
烟雾徐徐上升,琥铂色的酒液依旧,摇曳的紫藤花遮住那一抹黑色,陆晞蹲下身,视线从马尼那·罗金斯依旧泡在水里的下半身上扫过,银灰色的裤子蔓上深沉的水色,那水色擦干净玻璃珠的蒙昧。他看着她,仿佛刚刚上岸的小美人鱼,丧失了一切行动能力。
“郗庭,”他听到她说,“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