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月的光透过落地窗,涌动在昏暗的卧室里,描摹过仿佛浸着水的地面和铺满丝绸的眠床,最后攀上魔族怀里那个人类的面庞,在他眉眼间辗转停留,像一个情人间的恶意亲吻。
希尔维亚被放在冰凉的地面上。他失去支撑,浑身无力,只能喘息着缓缓跪倒,被迫仰头看着面前的魔族。
“斐……斐尔德?”
“很高兴你还记得我的名字。”魔族愉悦地说。
“……”
他们一跪一立,一个狼狈一个优雅,落差分明。
魔血侵蚀带来的剧烈痛苦让希尔维亚甚至没有力气抖掉眼睫上的冷汗,他皱着眉,难受地软倒在地上,苍白的额头触碰上冰凉的地面。
斐尔德在他面前半跪下来,欣赏他被冷汗浸湿的鼻尖和鬓角,温柔地捞过他沾在脸上的长发,理至耳后。
“你逃走的时候,偷走了我的匕首。”斐尔德靠在他耳边,声音如丝绒般优美,“这是个错误。因为匕首一出鞘,我就会知道你在哪里。”
希尔维亚默然。对方说的是那柄银月匕首,在对上巨蛇的时候,他拿出这刀,想要冒险攻击蛇的要害。
这不可避免,因为他身上并没有其他趁手的武器。
斐尔德捞过希尔维亚流泉一样的长发,在手里慢慢抚摸。
他叹息:“只要你答应我的要求,我不会一直关着你的,为什么要逃呢?”
希尔维亚触上他的眼神,脊背一麻。
那睫毛下的眼眸深不见底。任何一个理性的人都不可能流露出这样的眼神,那是一种接近癫狂的痴迷和沉醉。
像是不顾一切要摘到一朵花,迫不及待要吮吸一颗浆果。又像信众瞻仰神明,甘愿虔诚地跪下亲吻神的脚背。
“希尔,你很痛苦。”他说,“求我。我来帮你缓解魔血的侵蚀。”
希尔维亚漆黑的睫毛扑簌,如浸了水的蝶翼。他咬紧了下唇,牙关战栗,一个字也不愿吐出来。
斐尔德背对着窗,月光漫过他的后背,残忍冰凉地投射在希尔维亚脸上。他又重复了一遍。
“希尔,你求我。”
然而依然没有收到应答。斐尔德俯视着这个痛苦而漂亮的人,无奈地笑了笑。
“算了,对你,我愿意纵容。等着。”
他出去,不知从什么地方取回来了一罐清澈无色的水,泼在了希尔维亚身上。
那水浸透了长发又在肌肤上蜿蜒。令人惊讶的是,水所过之处,黑发仿佛被洗去了颜色,渐渐褪成了浅淡近乎于银白的淡金色。
魔血的侵蚀因为这水的清洗而终于停止了。焚烧一样的痛苦渐渐消散,希尔维亚艰难地一寸寸放松身体,颤抖地呼出了一口气。
他伏在湿透的地面上,通身无比疲惫。
魔族垂头看着这样的希尔维亚。
最神圣灿烂的淡金色长发凌乱地黏上颤抖湿润的面孔和浸得冷白的肌肤。浸了水的同色睫毛透亮晶莹,仿佛天生该有晨光在其上留连。最后眼眸也褪成了浅浅的灰蓝色。
月光下,他近乎全然剔透,在黑暗的魔界里,显出一种不可思议的无辜与圣洁。
这才是希尔维亚的本来面貌。
“这是……圣水?”希尔维亚喘息着问。
他知道魔界会有圣水,魔族用圣水做最可怖的刑罚。任何魔族都沾不得圣水,顷刻就会被腐蚀融化,最后什么都不留下,死后也不能化为鬼魂。
那是彻彻底底的净化。
刚经历了侵蚀灼烧,又被冰凉的圣水浇透,希尔维亚不受控制地细细发抖,浅金色的长发在地面铺陈蜿蜒。
他根本爬不起来,只能撑起胳膊,仰头,透过沾满水珠的眼睫看着拿着罐子的男人。
地面上的水迹清晰反射着月光。那是对魔族来说可怕更甚于剧毒的东西。但是斐尔德居然能无所谓地看着那一摊水迹,操纵着火魔法把它蒸干了。
希尔维亚心里又沉了沉。这个魔族比他想的还要强大。
他是在魔界的边界遇到的斐尔德。那时候他刚费尽心机离开人界,遍体鳞伤地昏倒在荒野之上。
而他晕倒的地方附近,就是魔界最混乱的城池——弗拉明多戈。那是罪恶之城、享乐之城、放纵之城,是魔族所有恶劣秉性的集合与放大。
一个长相漂亮的人类,手无寸铁地昏倒在弗拉明多戈,简直是必死无疑,而且,死前还要经受噩梦般的折磨或者玷辱。
然而,希尔维亚没有遭受这些,因为斐尔德捡到了他。这个不知道来历但是强得可怕的魔族,把他带走关在了自己的卧房中,强行把他转化成了半血。
魔族告诉他——
“我的名为斐尔德。我要你做我的玩偶。”
玩偶?什么恶趣味的魔族。
他果断找到机会逃走了。可是被强行转化成半血的痛苦始终没有放过他,魔血的侵蚀时不时就会发作,让他宛如即将死去一般虚弱疼痛。
他几乎以为自己之后都需要忍受这样的难堪,原来,圣水能够洗掉他的魔化状态吗?
这个事实让他微微放松。
圣水没有融化我,原来我还算是一个人类……他静静地想。
斐尔德没有回答他问出的问题,希尔维亚也就放弃追问。他安静地在地面上伏了下来,缓缓地调整呼吸。
斐尔德俯视着这样的他,轻轻喟叹。
他爱极了这幅模样。那么干净,那么圣洁,像一位神明,偏偏掉进了魔族的掌心。
最能刺激到魔的快乐,可不就是渎神。
他俯身过去,将拇指碾在希尔维亚的下唇上,轻轻地揉弄。他的举动让希尔维亚皱起眉,深呼吸垂下了眼睫。
只身一人来到魔界,身上只有微薄到几乎没有的魔力,他早已经设想过自己需要付出的各种代价。
如今,最让他难堪的代价还是躲不过去。
然而,过了很久很久,出乎希尔维亚意料,什么都没有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