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归知道,纵另有安排,让人回冷宫候着也不稀奇。
但薛芙更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她眼下究竟在做梦,还是当真变成另一个人、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
之前头脑昏沉、晕晕乎乎,本以为与身在梦境中有关。
此时再想,说不得人在病中不清醒罢了。
薛芙记起那个孙美人的一巴掌。
她那会儿没有觉出疼。
“你掐我一把。”停下脚步,薛芙偏过头,吩咐怜春。
怜春不解:“为何要掐娘子?”
薛芙微抿唇角,径自抓过怜春的手,要她摊开手来,便握住她手腕,令她手掌重重拍在自己手背上。“啪”地一声脆响清晰可闻,手背却无任何疼痛之感传来。
而怜春掌心微微泛红。
她自己把握的力道,没有下不去手之说。
梦里不知疼。
是梦吗?是梦……迟早要醒,打定主意继续睡觉,薛芙松开怜春的手淡淡说:“回去吧。”
怜春满头雾水不知自家娘子怎么了。是不是娘子也觉得伤心难过,恨不得在做梦?她想着,不禁倍感酸涩,悄悄抹一把泪,不再提这伤心事,老老实实跟上去。
薛芙虽然离开乾清宫,但她命人准备的吃食仍送来了。
不曾用早膳的贺祁屏退左右宫人,兀自坐在桌边准备享用一番。
提筷刚夹了一筷子盐煎肉,无形之中一股力道落在手背上,贺祁猝不及防,忽来的疼痛之感叫手一抖,那一筷子盐煎肉悉数洒在桌面上。
贺祁:“……”
扔开银筷,自手背传来的疼痛之感渐渐消失。
若非桌上的狼藉可以证明,他几乎以为自己出现错觉。
贺祁记起御书房里的那一巴掌。
彼时情形与方才状况称得上是一脉相承。
当真见鬼了?
呵。
是人是鬼他都迟早揪出来。
贺祁心下冷笑,却再无半点儿胃口,他离开桌边坐在窗下的罗汉床上,又把福顺喜喊进来问话。
“陛下,已经审明白了,昨日是薛宝林的大宫女去为薛宝林抓药,路上被孙美人的大宫女拦下一通刁难,两人因此起了冲突,最后是孙美人的大宫女吃了亏。再后来,孙美人便去了冷宫找茬,薛宝林先挨了她一巴掌才还手的。”
福顺喜言简意赅向贺祁回禀审问的结果。
贺祁正不顺心,听见说薛芙挨下孙绮瑶一巴掌才还手,想起孙绮瑶红肿的脸,不由得笑了。
有仇当场直接报仇,很好。
起码在那一刻薛芙行事干脆利落,既没有畏畏缩缩也没有瞻前顾后。
方才独自面对他时亦瞧不出她如何慌乱无措。
纵使她的回答不尽人意,却不妨碍。
此人,可堪一用。
先挨下孙美人一巴掌才还手……想象着她们二人对峙的情形,有一缕念头飞快从贺祁脑中闪过,想要捕捉,奈何转瞬之间已然了无踪迹。
沉默片刻,贺祁手指一下一下敲着罗汉床榻桌:“既然证据确凿,那便传旨,孙美人德行有失,禁足半月,罚抄宫规二十遍。至于薛宝林,让她从冷宫搬出来吧,原来住哪儿,如今还住哪儿。”
“是……奴才这就去办。”
福顺喜躬身应下。
“等等。”贺祁喊住他,思索几息时间,淡淡一笑,“今日先这样,明日一早再去传旨。”
便让这个薛芙在冷宫多住上一日,免她骄纵。
“奴才领命。”
福顺喜再次应下贺祁的话。
贺祁一颔首,站起身:“备辇,朕要去给母后请安。”
……
薛芙从乾清宫回到冷宫后直接蒙头大睡。
然而越睡,她一颗心越凉下去。
当又过得一夜,睁开眼,目之所及始终是这个破破烂烂的地方,薛芙不得不正视自己大抵不是在做梦的现实。从昨日到今日,她断断续续睡得七、八觉,没有一次离开了冷宫且再无任何状况出现。
这足以说明许多事情。
尤其她脑海诸般不属于自己的记忆越来越清晰,再无法用“做梦”解释。
一想到不是在做梦,而是莫名其妙从宠冠六宫的“宸妃娘娘”变成一个冷宫弃妃,薛芙心都凉透了。这岂不是说她之前的一切付诸东流、唯有从头再来一条路?
人可以倒霉。
但,人怎么可以这么倒霉?
睁眼盯着梁上蛛网、躺在破旧架子床上的薛芙心里一团无名火熊熊燃烧。她恨恨骂得几句贼老天,怜春反而兴高采烈从外面跑进来,欢喜得手舞足蹈:“娘子,福公公来了!福公公过来传旨了!”
薛芙提不起劲,可不得不在怜春的服侍下起身洗漱梳妆去接旨。
“陛下有旨。”
“薛氏温柔淑良,蕙质兰心,今复其六品宝林之位,赐住云溪宫绿绮轩。”
福顺喜看着眼前从容淡定的小娘子,恭声道:“薛宝林,接旨吧,轿子也已经在外头候着了。”
“谢陛下隆恩!”薛芙行了个礼接过圣旨,慢慢起身。
六品宝林……
也罢,起码离开这个破地方了。
薛芙稍有慰藉,不多时从冷宫出来,乘软轿往云溪宫绿绮轩去。
她恢复妃位的消息未及半日便迅速传遍六宫。
连同薛芙恢复妃位这一消息传至众人耳中的,还有孙美人被禁足、被罚抄宫规的消息。薛芙和孙绮瑶之间的旧事六宫妃嫔鲜有不知,孙绮瑶被罚、薛宝林得恩赏在她们眼里且算不得什么。
真正令后宫妃嫔彻底坐不住的,是在落日时分传出的另一个消息——
陛下,翻了薛宝林的牌子。